1整活
开春了溪流解冻，他们因此结伴寻找新的聚会地点，直到听不见潺潺的水声，宁小曲抱个木板子率先跳到高处。 将木板用石头顶好，其上字迹工整地刻有：“拜星界－悠久的妖怪史－潜藏的危机” 密集的黑色树干挡住了大部分阳光，林间潮湿的嫩芽草地上，在这帮妖怪里，只有他脚上有鞋。这儿的妖怪穿着基本是裤子裙子不分，或捡或偷人族的服饰随便往身上一套，也没有法力，看着像天生畸形的乱七八糟的物种大杂烩，但形态上大体接近人。 “家人们，我们要有自己的妖怪文化，这是我一直以来强调的，今天我展开讲讲。首先，什么叫传统，就是咱们自己人知道的秘密、习惯，这是提高种族自信的重要方式。别人不懂，就会好奇，咱们就能吹牛逼……” 罕见地，有个稚嫩的声音接话了：“宁哥，啥叫拜星界呀？” 宁小曲眯眼睛，从下方十几个七扭八歪的妖怪堆里找到这么个小东西。 他穿得比别人整洁多了，扑闪着乌溜溜的眼睛，表情比起其他同类的淳朴，更多了几分机灵。 是个生面孔，知道叫哥，里里外外穿的还挺正常。 不对劲。 虽然心里这么想着，宁小曲还是用轻柔平稳的声音解释道：“拜星界就是咱们这个世界呀，上古仙魔大战的时候崩出来了一小片，修士就跑进来逃难。咱也不知道别的世界了，所以平时用不着名字区分。” 看出小妖怪脸上没掩饰好的惊诧，宁小曲面色如常，继续用大白话试图勾起他们对除吃喝拉撒事之外的向往。 “……不仅数量稀少，传承也几乎断了。可看看隔壁人族，一手遮天，实在有损我等妖怪的威风。另外，老鱼头，你们家一到春分就起皮的原因我找到了。” 老鱼头眼前一亮：“是啥，是啥。” “你们种族是两栖动物，老家那边夏天干旱，鳞片会张开吸水，保持湿度。但拜星界夏天不旱，这么多年了，你们鳞片也快没有了，所以只会起皮。” 老鱼头撸起袖子，粗糙带着纹理的皮肤还真能勉强看出鳞片的样子，激动地哆嗦着青紫的嘴唇，叽里咕噜念叨着宁小曲听不懂的土话。 怎么有种传销的感觉……宁小曲停止奇怪的联想。不过刚才那番话倒没骗人，古书上差不多就是这么说的。 小妖怪清脆的声音响起：“既然在这挺难的，干嘛不回老家呢？” 这就叫杠精，回去得给洗雪讲一下眼前鲜活的例子。 “你这个提意不现实，界外是古战场，我等出去就是死路一条；而且，咱们有些家人本来就是这土生土长的。再者说了，本来妖族不该这么弱势啊，我们要扭转局面，凭啥我们回老家他们搁这呆着。” “确实，妖怪要有梦想。” “说得对，干就完了！” 小妖怪脸鼓起来微微发红，显然是不太认可宁小曲的说法：“修士对我们也不错呀，花巧儿山上的仙人看到有天赋的妖怪也会带回去培养的。” 妖怪们口中的花巧儿山就是后面的山头，那儿有个名头很响的大宗门。 其他妖怪们面面相觑，没听说过哪屯的妖怪这么有福气。 连这个都知道。 宁小曲没什么温度地嗤笑一声，瓷白的脸上难得省去了温柔，平淡地说：“你说的是老桃树吧。可除了他还有谁？不说远的，就这三百年期间，你还知道哪个妖怪被带上去了？” 小妖怪加上自家陈年老卤水的年头也没到三百年，他拐个弯说：“每届收徒大典也收妖怪啊，只要天赋够了就可以。修仙是要天赋的，不是谁都能练的，不然就算入门了，也不会有什么成就！” 妖怪们窃窃私语起来。 “哎呀！” “还有这东西呢？怎么没通知我去呢。” “啊来得及来得及，过几个月就是大典了，过去试试。” 宁小曲一甩袖子，空气陡然重了几分，妖怪们不敢说话，听到：“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妖族和人的录取门槛一样么？人族五灵根都能修炼，同样的资质，家人们只能在田间锄地糊口，老桃树活了几万年单灵根才被破格录取。还成就，哪怕这辈子就止步练气，也比不整多活好几年啊。学好了风光无匹，学差了保健养生，不亏的。” “哎呀。” “这，这。” 妖怪们的士气起起伏伏，现实一直如此，心里也都习惯了。 “不是这样的啊，为什么你一直挑拨大伙呢？你们相信我的吧，我妈妈就是花巧儿山宗干活的，知道很多事情，都看好妖怪比人能吃苦，上升的机会很多。” 好家伙难怪啊，你妈是那儿保洁，这小小年纪就有当二鬼子的势头。 宁小曲心中警铃大作，一顿冷嘲热讽火力全开，生生把小妖怪给气跑了。 “修士普通的灵根就可以修仙，我们却要很高的天赋才能被人施舍入门，你们觉得这样合适吗？” 底下有妖怪说：“不合适”，但他听到下一句话，又可耻地捂住耳朵。 “更可恶的，还说我们妖怪又土又笨。” 宁小曲宽慰这些可怜胆小的家伙：“我们不是笨，是没得教，这不是咱的错。他们会好心教异族吗？咱只能靠自己。听起来我们有和修士竞争的机会，但事实上，咱根基打得不如他们好，资源倾斜给他们，甚至有些家人活不到显露自己天资的时候。问题摆在这，我们要自己打天下，那些所谓的杂役、弟子的名额只会麻痹我们，让大家变得贪图享受得过且过。因为我们本来应该拥有更多！” “他妈的，有道理，那些都糊弄我们的！” “我们该怎么办？” “发现问题就成功了一半，只要我们把这种觉悟扩散开来，团结家人们的力量，具体方案改日再议。” 这是宁小曲跟洗雪来到花巧儿山的第一个年头。 巧儿是小鸟的土话，可能是因为这片山上鸟很多才取得这名字。 去年他们逃到这，信都的白色太平花开得兴高采烈，金黄色的花粉一路护送。现今哪怕站在花巧儿山最高的塔顶上极目远眺，都看不见一个光明门的建筑，可谓逃出生天。 今日在宁小曲的连哄带骗之下，洗雪再度化作人形。 “我可以转过去了吗？”宁小曲扯着嗓子问，过了好半天，他快等到不耐烦了，后面才传来细微的一声：“好了……” 宁小曲“唰”地一下转身，只能看见一个长头发的人全身裹在被子里，仅露出的脸蛋还被凌乱的发丝遮挡。 “啧啧，害羞什么呢？”宁小曲如同一个恬不知耻的登徒子，扑到床上掀他的被子，木板“嗝吱”的声响被打闹声掩盖。 洗雪再怎么抗拒，还是被从上到下看了个精光。 “哈哈哈哈哈，”宁小曲乐不可支，笑得腰肢乱颤，“我现在是你大哥，懂不懂？给大哥看看有什么啊哈哈哈……” “呸。”洗雪脸上的红还没褪去，作势要吐他，抓着被角反驳：“我比你大几百岁呢！” “有用吗？有用吗？”宁小曲捏着声调很欠揍地说，“你才化形没多久诶。” 洗雪拿他没办法，翻了个身后脑勺对着他。 宁小曲走过去坐在床边，轻轻推他：“别生气哈，以后我罩你。” 他已经这样了。 除了我，他什么都没有，所以我不能扔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