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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暗斗(剧情新衍生体)

    当浅黄色的日轮替代了圆月,自地平线爬上高远的灰青苍穹时,监察厅总部迎来了一支成分复杂,由基因鉴定师、秘密项目研究员、军医、法医、公证人、名门使者共同构成的团队。

    在他们当中,有近一半人员身具西除党党籍,说得通俗一些,即是这些人背靠着凌驾于平民的附庸家族,乃至拥有领主世家的背景。在这一为特权阶层服务的党派中,虽也不乏有出身寒门的精英,但或多或少都与权贵有所瓜葛。

    剩下一半人在政治立场上则与前者相对,属于禁庭中基数庞大的工蜂青年党。除此以外,还有三名身份敏感且高贵,不可单纯以其所在政党来评判的人士——

    第一位是个身穿轻甲,真实容颜被面盔遮掩的少女。

    她本为焦家现任族长的私生女,却自幼遭到迫害,甚至被投入过九死一生的极限训练基地。而今少女已晋身为‘蝎尾’首领,不但备受其主的器重和宠信,而且决然地抛弃了旧有的姓氏。

    第二位则是名打扮得像办公室女郎,气质温婉成熟的黑发丽人。

    她的公开身份是内政部辖下太初基金会的副秘书长,归海零。可若是有丰富经验和足够见识的人,在看见这位女士刻意摘下手套,暴露出烙印着猩红蝎纹的手背后,便会知道她同时也是血蝎社的干部。

    还有一人则是个五官平淡,一身花哨礼服的年轻人。

    他的左眼鼻梁前架着一枚质地类似红晶的圆镜,复古式的镜片恰好嵌在眉骨和眼眶之间,镜架边缘还连缀着细长的银色珠链。这实是一种兼具护目、探测、透视、演算、场景传输等多项功能的战术眼镜,镜面上可见有海量的数据如瀑布般在实时刷新。

    这二女一男,分别代表了温希翡、温烛照和温浮图的意志。

    在换上正装步入会客室后,戈缇首先便注意到了这三人,顿时为这番阵仗而心感诧异,甚至有些匪夷所思。

    虽然他已被时瑟提前告知,自己那位发小有意插手此事,因而少女阳无的到访并未出乎他的意料,但希翡的双亲……怎么也掺和进来了?

    且不考虑对外影响,要知道,温家母子的关系一向冷淡,两人之间几无亲情可言……若说温希翡向其母提出助阵之类的请求,戈缇是万万不会相信的。

    而温烛照和温浮图属于族内通婚,一个是血蝎社社长兼内政部顾问,一个为秩序管理局至高无上的局长,他们既是夫妻又是堂兄妹,从头到尾都不掺杂半点男女之情。

    在戈缇看来,这两个同族之人的结合,就是一项见鬼的血脉纯化义务。而且据他所知,早在十四年之前,大概就在温浮图的姐姐——温氏前代大小姐温司丽死后,这对政治伴侣的关系便开始迅速恶化。

    也不知金蝎内部爆发了怎样的矛盾,温浮图居然一改早先对待亲族的歉裕作态、软弱之风,将本由温烛照继承的私军“蝎腹”以雷霆之势夺走。但他并未将其收归己用,而是就此雪藏,直至数年后以新代旧,才让“蝎腹”重新恢复了编制。

    而温烛照这个天性冷酷、手段毒辣的名门贵女,竟也强忍下了这口气,未曾大肆反击,形成同室操戈之局。

    只是在失去了麾下那支私军后,她又利用禁庭的传统与规则,组建了独属于自己的私人盟誓团,并将之命名为——“血蝎社”。

    温家父子之间倒是多了几分温情,可这并不意味着温希翡会主动拉局长下场。这本该是两家新生代私下的互动,那样不论检测结果如何,都能将事态限制在一个可控的范畴。

    然而,眼下情势却透出了某种微妙的凶险。

    王冠金蝎的两位掌权者都派了人来,万一真鉴定出那具尸体是嘉利血脉,这事还怎么收场?温希翡就是想要封锁消息,自行解决,也无法越过族中尊长的意志。

    再怎么说,戈缇可还留在监察厅内,他们这么折腾,当真不怕时瑟翻脸无情,将嘉利的大少爷一扣到底?

    反观烈焰羌鹫那边,以奈哲尔和卡丽妲的耳目,绝不可能迟钝到对此事一无所知,却仍不见二人有丝毫动静,仿佛根本不打算过问。

    就在戈缇心思浮动之际,那名轻甲少女越众而出,径直走到他身边,悄声道:“主人给我的指示,是让我把您先接出去。但现下情势有变,您也只能与我等一同见证了。”

    这时在厅室内只有戈缇和一众访客,时瑟本人则未有作陪,甚至没让执行官在旁虎视眈眈,兼之整整有三位金蝎使者强势撑场,一下子让许多人压力大减。

    团队中有几个出身名门附庸的青年男女,显然已有些蠢蠢欲动。而上回来过监察厅的焦洛,此次反倒表现得格外克制,原因自是在于那位今非昔比的轻甲少女。

    哪怕以焦家次子的身份,见了这个原名为焦阳无,幼时被本家或旁系的子弟们蔑称为“小贱人”,可现在却已一飞冲天的异母妹妹,也必须保持十足的恭敬。

    如若她有意折辱曾经的族人,焦洛自认无有还手之力。这就是蝎鹫二族的煌煌之威,这正是每一家名门附庸都在追逐的权上之权!

    但他却未曾正视过,不论族中的年青一代对阳无有多忌恨,年长者们对此又有多么惊怒交加,阳无今日所执掌的权柄,是以何等惨烈的斗争与苦难换来的。

    在那严苛而血腥的淘汰制度中,少女生生剥去了性格中的隐忍、懦弱,拼命学习和打磨各式各样的技能,只为活着从“红牧犬”毕业。

    在她所学的繁多技能中,自然也包括以情色肉欲取悦、征服、拷问和杀死目标的技巧。出身望族的孩子本有权免修此等课程,再不济也能跳过自己献身的那部分内容,然而一个被恶意投放的女孩,又怎可能不被落井下石?

    虽说,极少数实力最强的孩子亦有资格免遭洗礼,但彼时的阳无尚不在此列。等她成长到碾压同期学员,连教官都避忌的地步,已是许久之后了。

    简而言之,焦氏诸位继承人当年的做法,并不比安泽荒对其父一众私生子的处置方式柔和。

    前有监察厅鹰犬的精准打击,已令焦家自斩枝干,综合排位下跌。现又有阳无侍立于温希翡身侧,并取得了亚德莉娜·嘉利的青睐,实是让人头痛欲裂,辗转难眠。

    多方权衡之下,他们终将投注的决心全部压在戈缇身上,更与安泽荒私下结盟,沆瀣一气,确保让双方都拿到那珍贵的,令各大家族子弟、众多守门犬垂涎渴望的名额,以此加入那位嘉利大少爷的私誓团。

    戈缇近乎无礼地一一扫过众人的形貌和服饰细节,黑铁平民、青铜精英、老牌附庸、新贵家族……紧接着他又转过头,举目望向破碎后新安装的拱形落地窗,并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金蝎温氏足有三方人马到场,皆是为了验明他弟弟的生死真伪。戈缇作为最关键的嘉利血裔,被迫站在他们搭起的高台上,又哪有独自退场的道理?

    为了避免对方误会自家少主,阳无又补充道,“主人未曾联系局长和主母。可惜我们在半途被归海零突然截下,再然后,又遇到了魔术师。”

    戈缇一听,登时琢磨出了些别样的意味。

    温希翡前脚给阳无下了指令,温烛照后脚便探知了独子的目的,并做出了真实意图不明,让他为之迷惑的行动。

    戈缇脑海中忽地浮现出烛姨的那双黑眸……

    那是一双美丽幽邃,但却隐藏着极深极重的欲望,笑意从来不达眼底的眸子。

    少年猛然打了个冷颤,却不光是为了自己,更是替好友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

    如此想来,似乎局长本也无意参与此次鉴定之事,只不过在察觉温烛照的动向后,方才将魔术师——那个左眼戴着战术目镜的年轻人塞了过来,从而牵制自己的妻子兼堂妹。

    戈缇稳了稳心神,轻声安慰阳无:“没事,即便来的只有你,我也不会选择逃避的。”

    无有吊灯的厅堂穹顶上,瞳孔各异的诡目装绘高悬于四角,冷漠地俯视着会聚于此地的各色人等。

    而在隔着两门一廊的休息厅内,时瑟正立在墙边的硕大水缸前,随意地抛撒着鱼食,此刻忽然笑叹了一声:“原来是你……果然是你。”

    沉在缸底的衍生体轻轻甩动了下尖长的尾巴,又用附肢捋了捋生于头部的两对触角。

    它同样在监视着会客室内的一切,不无讽刺地评价道,“人类是短寿而短视的种族,一旦被恨意与妒火支配,几乎不可能从中挣脱。”

    时瑟在返照的流动水光中抬起头,琥珀色的目光好似穿越了层层阻隔落在无名之地。

    他微微一笑,脸上的神色宁定且柔和,低语道:“若任你的人做手脚,就算我把真品制成了冒牌货,最终结果也会被扭曲,判定他确实为亚素吧?”

    白蜘蛛的虫鸣随即响起,音色与声调显得奇异而又诡暴,蕴藏着深沉冰冷、难以名状的杀机。下一瞬,所有显形的、隐形的衍生体齐齐发出了共鸣!

    同一时刻,秩序管理局局长办公室内。

    温浮图在一张长桌前来回走动着,他丢下堆积如山的待审文件不管不顾,只时不时停下脚步,容色阴沉地看一眼面前的虚拟投影。

    画面中最醒目的是一具冰棺式的停尸柜,躺在其中的少年被一块白布盖住了眼睛,惨白的脸孔上透出浓重的死气,正被数人围着进行各种采样、对比和检测程序。

    这同步传输的动态数据来自魔术师——那个经常变戏法般切换长相、肤色和声线,而且年龄性别成谜的家伙,实是温浮图手下四支私军之一,“蝎螯”的一张秘密王牌。

    一旦现场突发变故,他那个已恢复了记忆的外甥不打算放人,以阳无的随机应变和强大战力,总该能拖延少许时间。而魔术师则会立刻为戈缇换一个身份,设法趁乱把他从监察厅偷渡出去。

    而亚素……不管那具尸体究竟是谁,活着的总比死去的重要。

    在此之前,温浮图已经和奈哲尔·嘉利通过话,要求蝎鹫二族联合发起动议,将“禁庭之眼”先请出监察厅,降低营救抢人的风险与难度,然而却遭到了拒绝。

    那位昔日的“无光使徒”语带调侃地道:“戈缇是姐姐的长子,是我看好的继承人。我俩都不急,你又急什么?你还是多放点心思盯住温烛照吧!这女人最擅借刀杀人,一旦心狠起来……六亲不认得让我都害怕!若真被挑起了内战,小家伙落在异种手中反而更安全。”

    温浮图听得火冒三丈,反驳他说:“奈哲尔!一切皆有可能,别一直拿孩子的身心安危做赌注!真当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吗?你能容忍时瑟的存在这么久,又默许戈缇与他越走越近……不就是想让情敌之子同你一样,尝尝被抛弃、被背叛、被仇恨的滋味吗?”

    奈哲尔则轻描淡写地回道:“可最初坚持要留下这颗祸种的,不正是你吗?浮图,你对外那么强横果决,对亲族却永远狠不下心,到头来又害了谁?好了,静观其变吧,等真撕破了脸,我再出手也不迟。”

    禁庭高层暗流涌动,而在监察厅的会客室内,戈缇却忽有所觉。他被打断了紧张沉闷的情绪,装作眺望金乌流云的模样,默默地蹭到了窗边。

    少年抬手掀开勾起的厚重帷幔,表情微妙地往背面望去,立时与某颗被抓包的小脑袋对望了一眼。他轻哼了一声,动手猛地一按,将这只半人半蛛的异形给闷在了帘幕后。

    白蜘蛛隔着布料在戈缇掌心一拱一拱,很不老实地扭来扭去,却又乖巧地未发出一点杂音。

    时间随着光影的变幻渐渐流逝,反复检验的结果终于落定。一名身穿白色制服的女研究员宣布了结果。

    ——死者致命伤、身亡时间与描述一致。曾接受过基因整容。骨龄十九岁。血型与戈缇相异。神秘学检定未通过。非嘉利血脉。

    大多数人都露出了理所当然的神色,戈缇亦是如释重负。可在三位名门使者中,那个叫做归海零的女人却悚然一惊。这怎么可能!?

    且不论温烛照的这名心腹如何不敢置信,在尘埃落定后,奉命来此的团队便该打道回府了。执行官们已然守在门口,彬彬有礼地摆出了赶客姿态。

    戈缇胸中悬着的一颗心终是安然落下,但在走出大门之前,他却仍是频频回首,目光复杂地看向那只冒着深深寒气,慢慢地自动闭合的停尸柜。

    这是合理的结果,这是最好的结局。

    可是为什么他心中毫无喜悦,唯有一片空茫?

    片刻之后,戈缇待在盥洗室的镜子前,低头不断地用冷水冲洗着脸庞。不管怎么样,他至少可以自由进出了。

    事实上,少年本想随着那支团队一同离开,但终究还是选择了暂留。一则是他不想面对其中的附庸家族子弟,二则如果走得匆忙急迫,未免显得对恋人过于提防,更会透出一种难以掩饰的畏缩之意。

    而他不应当表现得如此明显。

    在一蓬蓬晶莹飞溅的水花与哗哗之声中,一只拇指大小的拟寄生蜂不知从何处飞入,轻飘飘地降落在少年的头侧。

    它以三对附肢亲昵地蹭了蹭略微沾染水汽的黑发,继而又无声地拍打起了膜翅。乍一看去,宛如一枚漂亮的蜂类宝石发饰。

    当戈缇扶着洗手台,抬眼再次望向高大的平面镜时,不禁怔了整整三秒。随后,他便看到这只奇怪的异虫倏然自发丝间腾起,在镜像中磷光闪闪地拖出一道道玄奥的弧线,旋即又飞到视野的正前方,兴致盎然地表演了一段八字舞。

    拟寄生蜂似调戏似示好地跳了小半天,骤然敛起缀有眼状斑的翅膀,吧嗒一下,跌落在少年两手之间的硬质台面上。

    这玩意儿绝对跟时瑟脱不了干系……

    戈缇略有嫌弃地俯视着这只谜样的蜂类异虫,忍住把它冲进下水管的冲动,小心翼翼地将之捉到掌中,捧起来仔细观察。

    拟寄生蜂立刻不再装死,充满幸福地在他双掌之间翻来滚去。毛茸茸的蜂躯闪耀着金青色的奇彩,并给人类的肌肤带去一种异常温柔的感觉,看上去丝毫不含危险性。

    戈缇盯视了一会儿,竟逐渐生出几分莫名的熟悉感。

    不过他可以肯定,这份熟悉感并非来自异虫与时瑟的联系。他隐约觉得,自己曾几何时见过类似的东西,但是好像没这么小?

    至于那相似之物的由来与具体形象,他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白蜘蛛像只被遗弃的小狗一样蹲在门外,此时在同调通感的链接中发表了意见:“不如把它赶回惩教所深处吧?本来就不该让这家伙出‘门’的!”

    深翡之海麒麟无所谓地回应道:“同样是次级衍生体,你还要搞歧视?祸福之蜂的样本来源,不是早已被我们肢解了吗?”

    精神维度中霍然浮现出一道庞大无匹的蛛形投影,巨蛛挥舞着八根恐怖且粗壮的节足,流露出鲜有的恶意和憎恨。

    “……可惜还是被祂逃了!哪怕逃逸的只是一抹残魂,也存有卷土重来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