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铜戒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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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不是陆左七拐八拐地领着我，我竟然不知道操场后面的小树林还可以进去。偌大的操场被高四五米的绿色围栏圈着，他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钥匙，轻而易举地打开把操场与树林隔开的栏杆后门，趁着我发呆将我一把拽了过去。这里没有其他人，在学生情侣无孔不入的高中校园里，这简直是一个奇迹。

    黑夜里陆左的眼睛很亮，我有些不敢看，又舍不得不去看。不知道什么鸟一直在叫，也许是乌鸦，树叶被风吹得簌簌地响，我还能听到不远处的操场上传来女孩子们的笑声，一切都衬得这里更加冷清寂静。

    静到我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其实这里也称不上小树林，最多的还是杂乱无章的高大灌木丛。到处都是没被修剪过的枝杈拦路，陆左走在前面，一边拨开那些树枝，一边很自然地拉住我的手。

    我和他这样，宛若校园小情侣偷情。神思不属间，他微凉的手却突然贴上来，我吓一跳，险些直接甩开，却被他牢牢地握住了。

    等意识到陆左正在拉着我的手之后，我的第一感觉竟是紧张。我不想松开对方，可我不知道要不要回握上去——是陆左单方面主动地牵着我，我的手指绷得笔直，关节似乎已经僵硬了——但是已经走了一段路，我再握上去会不会太奇怪。可是现在也挺怪的，总之他主动拉我这件事就怪怪的。我又想会不会只是陆左喜欢拉别人的手呢？可我也没见他拉过谁的手，正常情况下男生和男生走在一起会拉手吗？所以他到底为什么要拉着我的手？

    为了打破这种把我的紧张放大数倍的安静，也为了让我不那么紧张，我问陆左：“现在要做什么？”

    他停下来，回头看了我一眼，那个眼神就好像我问这个问题很奇怪似的。我的注意力还停留在我俩拉住的手上——好吧，我决定维持原样。

    “散步啊。”他理所当然地回答我。

    神经病吧！我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又觉得自己是不是骂得太重了。陆左的态度太过自然，以至于我开始困惑地思考，是不是自己的认知出了什么问题。

    但他确确实实是在拉着我，我的掌心贴着他的掌心，他温热的指腹落在我的手背。我能摸到他坚硬的指骨——他好瘦。参差的树影从月光和路灯里落下来，落在陆左那张漂亮又英俊的脸上，影影绰绰格外迷人。我必须承认我的脑子此刻有点飘。我很兴奋，也许是亢奋，但我在努力控制。我试图默背元素周期表来让自己的心别跳那么快，但实际上我怀疑这一次我的默背速度应该是在平时速度的基础上开了1.5倍速——我平时要是有这个背书的魄力，每次英语老师要抽人起来背课文的时候，哪里还用得着把脑袋羞愧地垂下。

    陆左真的只是在散步，他很出神地想着什么，走得很慢，我被他拉着，煞风景的元素周期表从脑海里识趣地滚蛋了。我的思维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散，但我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再一晃神回来，我听见操场上逐渐没有学生的声音了，隐隐约约还听到晚自习的铃打响。

    “要上自习了。”我提醒他。

    “你要回去了吗？”他又停下来，很自然地松开我的手。我心底一阵失落涌上来，又看到他拿那双很是勾人的眼睛瞧着我，原本很正常的表情，我硬生生看出一点挽留的神色。明明就是色令智昏，我却非要把陆左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当作是对我的祈求，于是什么自习什么上课铃，立刻全部抛之脑后。

    在心里给自己找了个不怎么体面的台阶下后，我回答他：“不回。”

    他立刻露出那种做坏事得逞之后的得意笑容，像个很容易被满足的小孩子。我感觉心跳又加速了，但下一秒就开始后悔提晚自习这一茬，现在倒好，陆左也不拉着我了。我心想，去他吗的晚自！

    我还在暗自懊悔方才的多嘴，陆左却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了。他的嘴唇湿漉漉的，柔软而红润，在夜色中像一颗鲜艳饱满的车厘子。我的视线被蛊惑一般黏在上面，身体却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做什么……”我喉咙发干，咽了口唾沫，有些艰难地问他。随着靠近的距离，我绷紧了神经，心跳声也愈加震耳欲聋起来。

    陆左静静地打量我一眼，又轻巧地退了回去。

    松了口气的同时，一种难以名状的失落立刻攫住了我。我在期待一些——比牵手更加亲密的事情，但陆左只是在试探——这个念头笃定地出现在脑海中，我又不由地忐忑起来。

    “邵格。”他低声唤了我的名字，如果仔细分辨，尾音似乎还含着一点犹疑——不会是连我的名字也不清楚吧，我苦笑着想。过去，陆左似乎从来没有叫过我的名字，他的声音在寂静的虫鸣中温柔地荡开了，就好像空气也变成了一面湖，湖水被他的声音一点点推开去，又轻柔地裹住了我的心脏。

    陆左好像有千面似的，不管是任性的、古灵精怪的少女，还是沉郁的、寡言的男生，抑或是在人前笑起来时展露的少年人独有的开朗，在此刻却如潮水般全部退去，就好像那全是一些刻意的伪装似的。我只能感觉到一种天然的压力，一种漩涡一样要被对方卷进去的迷人的引力，那是一种我通常会在比我阅历丰富许多、但尚未被世俗和庸常打败的成年人身上所感觉到的东西，我自诩早熟，却被他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咬住了喉咙，连声音也要发不出来了。

    “嗯？”我用一声含糊的鼻音权作回应，他却像是终于确定了我的身份似的，在我来不及反应之前用力拥住了我。

    “你……”我的心跳声愈发明显了，耳朵里是咚咚咚的回响。我心想，这是在做什么呢。我舍不得推开他。可是有一点怪，一点违和感，说不上来是什么，但我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很难形容我察觉到的那一缕怪异感来自哪里，但它确确实实浮现出来，像是硌在这个怀抱里的一根骨刺——而陆左握着我胳膊的力道未免也太大了些。

    有一点脆弱从他身上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陆左把头抵在我的肩上，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又深深地吸了一口。

    “我好累。”他梦呓一般含糊地说道，我认真地想了想，才把正确的音节从中分辨出来。

    他的头顶有个小小的发旋，我盯着那里看，鬼使神差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四月的风和夜晚一样凉，陆左的皮肤也很凉。他很自然地蹭了蹭我的掌心，像一条眷主的大狗。我的心都要化掉了，又觉得这份亲昵来得太猝不及防——毕竟我们从未这样亲近过。但我的手指、我的手掌，却还在贪恋陆左身上温凉光滑的皮肤，甚至想顺着对方的脸颊一路滑下去，滑进衣服里——我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把自己的校服给他穿上呢，这个想法一跳出来，连我自己都感到吃惊了。不是因为这份下流的意淫，而是因为我并未对这份意淫产生任何歉意，这份迟来的羞愧之心叫我的脸连同耳朵都一并燃烧起来。

    半晌，他又放开了我，手指很缱绻地划过我的耳垂。看不到那个可爱的发旋了，我遗憾地想，毕竟陆左比我高，如果他不做出方才那种示弱的姿势，我就只好一直盯着他的下巴和鼻梁发呆。直视陆左的眼睛，会像刚刚那个拥抱、或者更早之前的牵手一样，无论是剧烈的心跳声，或者是躲闪的目光，还是僵直的手指，都会出卖我的紧张。

    “谢谢。”陆左的声音又哑了很多，如果不是他方才靠在我肩上，我甚至要疑心他是不是哭过一场。

    自那句道谢之后陆左就一言不发，气氛不知道从哪一刻松懈下来——或许更加微妙了。他盯着一大丛乱七八糟无人修剪的灌木出神，期间我赶走三只小小的黑色飞虫、也许更多，思考着陆左到底是想做什么。他拉了我的手，还抱了我，这似乎并不能说明什么，毕竟在他眼中，我只是一个男生，一个同性——何况他还说了谢谢。可是，那种充斥了整个空间的暧昧无法作假，那一点微妙的违和像根细针似的扎着我——但我和陆左的关系又不该产生那种程度的亲密。

    总之一切都乱套了。我的脑子里也很乱，教学楼那边似乎又打铃了，应该是自习的小课间。一阵风吹来，树叶又簌簌地响起来，我打了个冷颤，陆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我面前。他定定地看我一眼，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问道：“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