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盛典（下）

    “哎，我说你，要去找人就赶紧去，非跟着我干什么？”

    卫喆没骨头似地把胳膊架在黎佑肩上，嬉皮笑脸道：“你装成我助理，不会就是为了陪我上厕所吧？怎么，你想帮我扶着啊？”

    黎佑白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你要不要脸？”

    卫喆嗤了一声，没好气地呛他：“你还说我不要脸，这世上能有人比你更不要脸的吗？”

    昨天这人信誓旦旦地说给他当一晚上助理，结果自己穿着一身定制西装，比他还人模人样，整个一孔雀开屏，然后到了现场就开始东张西望，问就是找人。

    至于找谁，不用说都知道。

    卫喆垂头晃了晃，十分痛心疾首的样子，“你还是个人吗？他才多大啊，你瞅瞅你这根老黄瓜，配得上人家水灵灵的脸蛋儿吗？啊？”

    黎佑皱了皱眉，想说自己没那个意思，但这话没能说出口，因为刚走到厕所门口就听到了一些异动。

    “砰——”

    是什么重物撞到门板的声音，站在门外都隐约能听见。

    “嗯？”卫喆推了推门，“什么情况，怎么是锁着的？”

    黎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卫喆一直在聒噪，他烦躁的一巴掌盖在对方脸上，“别说话，里面好像有声音。”

    卫喆“操”了一声，把黎佑的手拽下来，诧异道：“里面有人？”

    黎佑点了点头。

    “救——！唔！！！”

    大概是里面的人听到门外有人在说话，想要呼救，但又被生生捂住了嘴。

    黎佑有种很不好的感觉，这声音实在太耳熟，不管是不是他听错了，但必须得做点什么。

    他和卫喆快速对视一眼，然后退开一步距离，“得快点把门踹开。”

    这一脚的力度很大，但五星级酒店的门岂是这么容易就被踹开的，卫喆也踹了一脚，里面有个男人的声音恶狠狠地吼道：“滚开！”

    黎佑的脸色彻底变了，这个声音……妈的！

    他一边在心里骂一边狠狠踹门，第五脚踹上去后，门锁终于坏了，烂糟糟地挂在门框上，摇摇欲坠。

    黎佑连气都没喘上一口就冲了进去！

    看到眼前的一幕，他简直后悔死了没有早点去找洛小天，才让黎瑞这个垃圾有了可乘之机，上次在医院那种公众场合都能强行调戏人，现在更是无法无天了。

    黎瑞此刻正把洛小天压在最靠里的一个隔间的门上，一只手掐着洛小天的脖子，听到门被撞开才回头去看闯进来的人，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一脸被人坏了好事的烦躁和暴怒。

    还没等他看清，就被一股极大的力道扯住衣领，然后眼前一花，一通闷拳砸在了他脸上！

    黎瑞被狠狠掼在地上，他脸上出现了一丝震惊，大概是没想到有人敢打他，但当他清那张脸后，瞬间危险地眯了眯眼睛，“哥？你怎么会在这？”

    卫喆进来看到里面的状况直接懵了，他看到地上的人，直接倒吸了口气，这不是黎瑞吗？

    “操，什么情况这是……”

    卫喆又看向站在一旁瑟瑟发抖的洛小天，这小孩儿显然是受了不小的惊吓，脸白如纸，虽然看不见泪痕，但眼眶已经红了，衣服也乱七八糟的，西装外套的扣子都掉了，领结被扔在地上，衬衣也被扯坏了，露出大片白花花的皮肤，脖子上赤红一片，像是被勒出来的。

    俨然一副良家少男被欺辱的模样。

    他忍不住低骂了一声，这可他妈可真是个畜生，居然想用强的。

    洛小天眨了一下眼，蓄在眼眶里的泪水终于滑落下来，他死死咬着嘴唇，哭得无声无息，不管是谁看了都忍不住想安慰几句。

    卫喆心里一软，刚想过去递张纸，洛小天就自己抬手把眼泪给抹了，然后挪到黎佑身后，轻轻靠了上去，额头抵着黎佑的肩膀蹭了蹭，像寻求安慰的小狗。

    “黎佑哥哥……”

    他声音带着筋疲力尽的沙哑，黎佑背过一只手去，握住了洛小天冰凉汗湿的掌心，默默传递自己的温度。

    黎瑞还坐在地上，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他摸了摸胀痛的颧骨，嘶了一声：“哥，你来的真不是时候，我差点就把他给办了。”

    他眼神中的东西很复杂，有狠厉，有贪婪，还有明显的恨意，黎佑看着这张和父亲相似的脸，胸腔内满胀着怒意，总想要做点什么，让这对父子尝到痛苦，付出应有的代价。

    黎佑冷漠又厌恶地垂眸看着他，“我不是你哥，我没有弟弟。”

    黎瑞捂着肚子大笑起来，表情因为疼痛而有些狰狞和诡异，“你不承认也没办法，我们有同一个父亲，你讨厌我，不就是讨厌他？讨厌他不就是讨厌你自己？何必呢？”

    卫喆大为震惊，这都什么狗屁理论，他现在恨不得拿手机出来拍个照，把这个人的丑态曝光在所有人面前，早就听说黎瑞是个花花公子，爱玩儿，还男女不忌，但没想到手段这么下作。

    洛小天一直在发抖，黎佑能感觉到，所以不欲和黎瑞多说什么，最后再看了一眼就转过身去。

    洛小天突然失去支撑，一头栽进黎佑的怀里，而后被一双有力的双臂抱住。

    黎佑和卫喆对视一眼，卫喆了然地点了点头，把车钥匙抛给他，黎佑伸手接住，然后揽着洛小天的手臂往外走，还顺手捡起了躺在地上的领结。

    走廊里很空旷，地毯吸收了脚步声，只能听见内场的音响和耳旁的呼吸声。

    洛小天的衬衣已经扣不上了，黎佑便把自己的西装脱下来从正面罩在他身上，又转头去跟卫喆说话：“我先把他送回去，你一起？”

    卫喆摆摆手：“算了，你好好安慰小朋友吧，我等会儿自己叫个车就行。”

    他拍了拍洛小天的肩膀，可对方却始终低着头，沉默不语。

    .

    雨已经停了，天也完全黑了，停车场里一片宁静，灯光照着两个一高一矮的人，拉出两道一长一短的阴影。

    “进去吧。”黎佑拉开副驾驶的门，轻轻推了一下洛小天的后背。

    掌心下是突兀的肩胛骨，隔着两层衣物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形状，黎佑低头看着洛小天苍白的侧脸，忍不住一遍一遍在心里凌迟黎瑞这个王八蛋。这只是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孩子，而刚刚经历的那些，一定比黑暗更黑暗。

    洛小天闷闷地应了一声，像是被输入了指令一般，乖乖坐上车。

    黎佑把门一关，绕过车头，也上了车。

    上车后，黎佑没有急着走，而是先把空调打开，还把温度往上调了两度。

    “还冷吗？”他松了松领带，解开领口的纽扣。

    洛小天呆滞地看着自己的手，好半天才眨了眨眼睛，慢慢把视线移到黎佑脸上，然后轻轻摇晃了一下脑袋，“不冷了。”

    黎佑帮他把滑到胸口的西装外套往上拉了一下，遮住晃眼的皮肤。

    “黎佑哥哥。”

    “嗯？”

    洛小天吸了吸鼻子，闻到独属于黎佑的气息，还有残留的烟草味，他手指神经质地搓来搓去，“我会丢工作吗？毕竟他是老板。”

    黎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了他一直很好奇，也很不解的事情：“小天，你很缺钱吗？你年纪这么小，为什么不上学？父母同意你出来工作吗？”

    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在学校里上学，每天跟同学跟朋友打打闹闹，而不是在混杂的社会中体验人心险恶，更不应该被一个男人困在厕所里差点被侵犯。

    他抛出的问题太多，洛小天一时有些窘迫，面露仓皇。

    黎佑以为他不想说，于是抱歉地笑笑：“我不是要刨根问底，只是……想关心你，不想说的话就算了。”

    他有些烦躁，不知道从哪摸出一包烟来，他抽出一根叼在嘴里，都点燃了才想起要问一问旁边的小朋友。

    黎佑把烟夹在食指和中指间，在烟雾中看着对方如隔了一层薄纱的脸，“介意吗？介意我就掐了。”

    洛小天在缭绕的烟雾中很轻地摇了摇头，眼神是虚空的，没有焦距一样。

    黎佑忽然后悔起来，根据他的观察，洛小天是个心思非常敏感人，偶尔还会表露出不安，那些问题实在是不该问。

    他按开一点窗户，徘徊的冷空气冲淡了烟味，也让人清醒了不少。

    两个人具是无言。

    黎佑的烟抽完了，他一手放在方向盘上，一手握着操作杆，刚准备挂挡时，突然感觉右手手背一凉。

    那是另一个人的触感和体温。

    是洛小天的手。

    他似乎在纠结什么，眉头微蹙，脸色还是很差，嘴唇被咬得发白，整个人飘忽得像是要被风吹散了。

    黎佑的心又往上揪了一分，他松开方向盘问：“怎么了？”

    “黎佑哥哥，”洛小天像是要哭了，语气带着祈求：“你别生气好吗？我不是不想说，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声音在发颤，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心有余悸，手却抓得很牢，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浮木。

    “我没有生气。”黎佑吐出一口气，翻过掌心，温柔而有力地握住洛小天的手，“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好受一点。”

    洛小天的手很凉、很软，手背的皮肤苍白而泛着冷色，几乎薄得透明。

    黎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必要这么做，但他已经做了，他握着洛小天的手，十指紧扣，如同一对情侣，明知道这样的行为可能会对洛小天产生错误的引导，可他的手就像被定住了一样，无法动弹。

    他望着那双干净清润的眸子，心跳缓缓加速，随之而来的是难言的罪恶感。

    动心往往就在一些抓不住瞬间，他活了快三十年，怎么会不明白，就是因为明白才觉得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