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曲：西港英雄传
“接下来我们去哪里，市政官大人？”露西歪歪脑袋问。两人从宫廷出来后四处转悠了一会儿，欧文一直在四处摘录物价和公告，在她看来有点滑稽。 “你就不要这样笑我了。”欧文承认自己现在的思绪比较乱。 “哪有，你现在就是咱们的市政官呀。”露西转念一想，提出了一个有趣的建议：“如果市政官大人的思路还没有成型的话，不如把我当做第一次来访西港的外国政要，比方说彭纳赛公主，怎么样？虽然在西港住过几年，但我始终觉得我对西港的了解仅限于商业街和码头，趁这个机会多给我讲讲这个自治领的人文风土吧。不用管继承人的部分，在接待的过程中想想具体应该怎么做，并模拟出来就好。出错了也不要紧，反正我不会笑你。” 欧文闻此微微一笑，退后一步，优雅躬身：“那么，承蒙尊贵的公主殿下信赖，请允许我，代表西港，诚挚欢迎您的到来。” 露西，哦不，彭纳赛公主矜持地递出纤手，许可她的市政官行了一个吻手礼。 “请殿下随我来：我将为您简略地介绍繁荣且历史悠久的西港自治领，并带领您前往西港市政厅和最重要的产业中心。” “那么便麻烦市政官阁下了。” 两个年轻人一本正经地进入了角色，身着华服的青年为一个平民女子毕恭毕敬地引路介绍，招来了不少路人的好奇视线。 有点出乎意料的是，市政官带领“公主”前往的第一站是海港附近的一处僻静公园。 公园不大，四处点缀着花圃绿植，偶尔可见慢跑和散步的市民。顺着小路走向中心，一座古老的青铜雕像映入眼帘。雕像随岁月变迁锈迹斑斑，但那屹立于火焰中的青年的形象，仍然留存至今。基座上刻着一个简简单单的名字：“伊凯罗斯”。 此处，是西港之父，伊凯罗斯聚众发表抗争宣言、打响第一战的地方，也是安葬他英灵之地。“之所以没有从热闹的特色街区开始为您介绍，是因为此处是西港的开端。”年轻的市政官说，“在今日的繁荣之前，西港曾拥有贫瘠和战乱的过去。” 那是一个古老的故事—— 在一千年前，古老的鹰旗之国陷入了分裂的危机。 来自草原的游牧和半游牧民族占领了多处原属于鹰旗的土地，居民不得不向南部的群岛逃难。两百年过去了，即使已经逃离故土数百里，入侵者的铁蹄也没有放过他们。入侵者们将流民关在岛内，封锁所有出入的关隘，不许商品流通，直到他们不得不俯首称臣、被迫上贡为止。 “上贡之后，这些人的生活有没有改善呢？” 不，没有。入侵者不愿意建设零零碎碎的群岛，又不肯拿出口岸让群岛的居民通商。久而久之，人们缺乏必要的蔬果、粮食甚至淡水，民不聊生。 伊凯罗斯是当年流民的后人。他决心不能就这样在渔业发达，但缺乏必要资源的岛上困死，于是号召人们团结起来，将岛上的铁骑赶出去。 但伊凯罗斯并不是贵族或牧师出身，他只是贫农的儿子，因此起初，并没有多少人愿意相信一个穷小子的大话。他射杀试图强暴女性的外族长官后，得到的不是支持，而是持续的追捕。他躲进了海边的山洞，放羊为生，那里条件过于艰苦以至于没人去抓他。但很快，人们听说海岛的神殿给出了一个神谕：那在海边放养黑山羊、不理须发的人，将世世代代主宰这片海洋。 统治者当然不信这个什么神谕。但他们还是派人死盯着伊凯罗斯，以免他逃出那块荒无人烟的海湾。 不过，伊凯罗斯聪明且擅手工。他用黑山羊毛伪装乱发，给断裂的船桅套上衣服，最后再放在木排上随潮汐漂行，木排的一头用绳子系在岸边。每天早上洋流将“他”送进有黑礁石遮挡的海域，晚上再送回岸边的山洞。这样他就伪造了自己出海捕鱼的假象。 总之，利用争取到的时间，他隐藏身份找到了六个有志之士，其中就有成为西港开国君主的康斯坦丁。 这七个生死之交背后，是同样已经难以忍受入侵者暴政的民众。他们最后决定以血缘和地区为单位，每人到当地去发展自己的血亲、宗族，统一在鹰旗贵族后人康斯坦丁的旗帜下。 “唔，不是伊凯罗斯啊。” 伊凯罗斯并不想成为王。 对于他而言，重要的是将入侵者驱逐出去，权力可以交由七个人和背后的家族进行均等分配。哪怕把他踢出去，只要能结束暴政，他回海边放羊捕鱼也是快乐的。 当时他们准备在南部的玛瑙岛开启战火，但怎想风声败露。敌方海军围攻了玛瑙岛，杀死了七人领袖之一米莉奥，眼看兵败如山倒，伊凯罗斯站了出来，就在这里宣布起义—— 他声东击西，带领大部队，利用渔民提供的情报在夜间奇袭。将进攻玛瑙岛的敌军反包围起来！ “伊凯罗斯，原来是用兵的好手？” “是啊。有时候真想回到那个时代，加入当年英雄的队伍，和他们并肩作战。如果能获得与伊凯罗斯对话的机会，哪怕少活十年都是值得的。” “但是欧文去的话，可能只能当一个后勤官员咯。” “不要看不起后勤……不对。你现在可是公主殿下，快回到角色。” “咳咳，好的，请市政官阁下继续。” 为玛瑙岛解围后，战役正式打响。这六位领袖与他们所率领的队伍在这场战争中打出过不少以弱胜强、以静制动的战术，但考虑到时间，这里就不多做介绍了。一年后，敌方的主力已经退守到半岛后，还差一步就能将他们赶出陆心海南方群岛。 但就在这个时候，幸存的五位勇者起了严重的内讧：说到底还是权力和财富的分配问题。 最初，大家普遍接受分治为七个区、康斯坦丁称王，其他人根据家族居地封爵的方案。 这个方案的问题很容易想得到——西港诸岛的水文地理条件并不一样，有些更加丰产、有些适合建立港口、有些则颇为贫瘠。大家都在战斗中出了力，有的人却因为自己祖辈住在更贫困的地区而被分封到那里，这难免会有不满和争议。而基于此的矛盾被逐渐放大，最终在战前决议时爆发了。 根据史书记载，那是一场下场无比惨烈的内讧。他们开始因决战封地分配而争吵，而其后话题开始跑偏，有人抛出一个困扰了大家很久的疑问： 谁是导致玛瑙岛起义情报泄露的内奸？ 直到现在，我们也不知道历史的真实究竟是怎样的……那场争吵里幸存者都被怀疑过一轮，也有人认为提出这个疑问的人本身才是扰乱军心的内奸。 五人中性格最暴躁的埃文斯和考列夫眼看就要为“康斯坦丁有没有嫌疑”刀剑相向。 突然，一言不发的米歇尔瘫倒在地，口吐血沫，登时死亡。 剩下四人汗毛倒竖。认定是康斯坦丁所为的埃文斯猛喝一声，提刀朝他面门劈下去！ 那一瞬间，伊凯罗斯用手臂强行接住了这要命的一击，但他的左臂骨头也因此被砍折了。 此时，军帐外响起了“敌袭”的警报号角。 “敌军知道他们内讧，发动突袭了！” 已经内部大乱的联合军顿时被战火吞没，人心涣散、士兵溃逃，目及之处仿佛人间地狱。在这个生死关头，伊凯罗斯狠狠踹了失心疯的埃文斯一脚，勒令他马上带海上尖刀回援。考列夫和康斯坦丁也二话不说行动起来，所有人在此刻不言自明：稳住战阵！ 将战阵重新建立起来，才有喘息之机，才不会被一击即溃，才不会毫无还手之力就被敌人如砍瓜切菜一样杀戮！ 但想要队伍如臂指使，失了军心又谈何容易？幸而伊凯罗斯在一场场身先士卒的战争中已经有了极高的声望。他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的队伍重新召集起来，把所有能捡到的旗帜都挂上旗杆，告诉大家：我仍在这里，我会战斗到最后一刻。 同时，伊凯罗斯也用了他非常擅长的虚张声势战术，将勉强组织起来的残兵败将假装为一支精壮之师，主动地去偷袭来营地搜刮、以为他们都已经溃逃的敌军。被赶走的小股敌军将情报回传给大部队，成功干扰了敌人对局势的判断：伊凯罗斯并没有如探子说的那样重伤，反而胸有成竹地打了回来？这难道是圈套？ 康斯坦丁、考列夫部队的重组还算顺利，因为敌袭发生时，他们在后方军营，未被波及。而埃文斯的海上尖刀军则幸因保密工作做得还不错，没有被敌军发现，回头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多方努力之下，战局终于从一边倒，回到了拉锯战之势。 但此时，夜视能力远强于一般人的伊凯罗斯发现，敌军的旗舰和护卫船正悄悄朝港口驶来。如果不能守住要害，任敌军进驻港口，这场决战仍可能失败。 伊凯罗斯的左手在整夜恶战中已经彻底断了，人全靠一口气吊着。他眺望着简陋的木闸，心里明白，靠它根本拦不住敌军。于是他命令手下的所有士兵，在敌方旗舰冲撞木闸的时候，全力放出火箭。 “可是，士兵们看得见吗？” 不能，敌方没有点起灯火，在漆黑的深夜，一般人只能靠听声音来判断方位。 “伊凯罗斯，一定会有办法的吧？” 是的。只有他看得见，所以他要为大家照亮。 伊凯罗斯靠近港口，点燃了大堆木箱，火光暴露了旗舰的位置，也暴露了他自己。 顷刻之间，满天箭雨冲他而来。 据说一些人在战场上被万箭扎穿而死的时候，不会倒下。我想伊凯罗斯也是这样。 伊凯罗斯点燃木箱之前也往自己身上泼了油，于是明亮的火光从木箱蔓延到这个男人身上，昂首站在海港边缘的他也跟着燃烧起来。 身中万箭，站立燃烧着的伊凯罗斯一定给军士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们夸张地说，伊凯罗斯身上的火焰照亮了天空，与太阳相连。那一晚，复仇的怒火也点燃了每一个士兵，他们高呼着为伊凯罗斯报仇，将手头上所有的武器统统杀向敌阵，所到之处无往不利。 最终，联合军将敌方旗舰作为了英雄的陪葬，让它一道在火海中燃尽。那火光在战场上，也许真的接近太阳的光辉吧。 几个小时后，拂晓将至。清扫战场的时候，人们没有找到伊凯罗斯。 考虑到他当时站在平台边缘，尸首很有可能最终落进了海里。于是人们自发寻找、打捞他，找了十几天，但是一无所获。 直到今天，人们还记得率先抗击入侵者、正式打响第一枪，以及在危难中力挽狂澜的伊凯罗斯。所以他的衣冠被埋葬在这里，永远陪伴与他并肩作战的人民。 “他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露西叹息着说，悄悄擦去眼角一滴泪。 “是啊。现在伊凯罗斯已经是灯塔的象征。渔民和水手们都相信，无论他们在哪里，永远有一个人，会在西港的方向点亮火光，为他们指明方向。” 欧文立于古老的青铜雕像前，瞻仰青年已模糊剥落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