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话：秋狩之星

    “继承人阁下。”欧文心虚地行礼。在和恋人亲昵的时候给撞了个正着，换谁都没法当做若无其事。露西提起裙摆跟礼，脸上火辣辣的。

    博尔特里背手而立，他需要在转身之前把心思和表情调整好。

    呵，是他疏忽了。他知道这对小年轻在乎名声不敢婚前上床，性格羞涩纯情做不出太亲昵的举动，所以他一直没把小猫那未婚妻当过一回事。可真瞅见他们接吻——自然而然流露的爱意竟是那么刺眼。那是全然不容旁人插手的氛围，衬得用奸计欺瞒诱骗欧文的自己是如此可笑。

    毫无疑问，欧文深爱着她。博尔特里还一句话都没说，甚至没半点质问他们是否有伤风化的意思，青年就已经下意识地把娇美的未婚妻护在了身后，不让领主的目光伤害他窘迫的姑娘。博尔特里闭眼压下一团无名火，终于挂回通情达理的面具。

    欧文不安地注视着领主的一举一动，对方似乎也为这意料之外的相会感到些许难堪。但继承人阁下毕竟拥有良好的教养，片刻的惊讶过后，他仅仅善意地提醒二人这里风大，站太久容易着凉。

    “谢谢您，尊贵的阁下。我们两人本来打算回宫廷，就站在这里随便聊聊接下来的安排，”欧文暗自松了一口气。男欢女爱人之常情，继承人也很年轻，想来肯定是能理解的：“您提醒得对，我们是该去做自己的事了。”

    “那你们接下来不回宫廷，准备去哪里？”博尔特里感兴趣地问。

    “南岛，阁下。南岛自古是外地游客游玩的首选，按照西港大公继任的传统来看，南岛也是外国使团的驻扎地。结束今天的探查后，我一定会起一个迎宾计划书给您过目。”

    露西站在欧文身后交叉着双手，没有说话。正和未婚夫交谈的那个高大男人一如既往地礼貌又大度，可总在脑海闪过的那一刹那的冰冷眼神让她为之心惊。继承人竟憎恶未婚男女间的亲昵吗，为什么要看脏东西一样看她？

    “原来如此。可惜恐怕你的计划要稍微往后推推了，我从市政厅过来，此趟就是来找你的。”博尔特里微笑着，“还记得么，我们昨天谈到了舞会的话题。”

    欧文会意：“您打算在继位当晚安排一场舞会？”

    “正是，而且这并非一场单纯的舞会，而是‘新任大公’势力向其他人做的一个自我介绍。所以比起奢华撑排场，更重要的是实现政治目的。”

    欧文对继承人阁下的这个思路毫无意见，在同样是实用主义者的他看来，没有政治或商贸目的的舞会才是浪费钱哩。不过他昨天只说他在校时参加过舞会可没说他办过，这种大型酒肉社交场合在大贵族家庭里一般是由贵族夫人——对于西港来说的话就是西港王妃——负责的。若大公未婚，也没有事实上的“王妃”（也就是独宠的情妇），这种情况下舞会将由宫廷管家操办。欧文年幼的时候，印象里每到冬至节父亲都不会回家，他住在宫里，焦头烂额地处理舞会那些琐碎无聊的大小事务。

    “欧文，我知道你自少年时就在外四处求学，威廉管家应该没教过你举办舞会的要务。”知道年轻人在想什么，继承人十分爽快，“所以我不难为你去操持这等场面，相信管家身边那些老人耳濡目染多年，这回交给他们不会出岔子。”

    欧文刚为感到肩上担子轻了几分而高兴，又听见博尔特里继续笑眯眯地说：“不过，既然我提到了，像你这样的聪明人应该能猜到这事儿仍然和你有关系。”

    年轻市政官于是明白过来：博尔特里这是叫他做舞会上的明星，新任大公一方的代表。“我的荣幸，阁下。我会向所有来宾证明您的眼光！”但是露西在背后轻扯他的衣摆，这是告诉对方谨言慎行的一贯信号。欧文则偷偷把左手伸到背后拍拍她的手，意思是不必担心。

    博尔特里装作没有看见他俩的小动作，脸上挂着的笑依旧黑了几分，心里恶狠狠地盘算着今晚要在床上给他用什么道具：拉珠就挺不错的，很适合一颗颗慢慢喂进新手的屁股。

    “有这样的心，事情就成了一半。”博尔特里颇有诗意地说，“在西港这些年从来没去过宫廷的舞会厅“秋狩之星”吧，今天就请两位亲自感受一番：由整块云雾纹的玄色大理石打磨而成、光滑如镜的舞池倒映着彤彤灯火。揽住女伴盛装衬托出的蜂腰于此旋转，飞旋的裙摆便成为星河中盛放的鲜花。”

    “秋狩之星”坐落在西港宫廷的深处，和温泉宫类似又不同。相同的是它们都是为大公所建，唯此尊贵之人首肯其他人才能与大公同乐。而不同在于温泉宫纯属私人用途，进来的除了大公就仅有他的爱妃，秋狩之星却具有政治属性，每年被邀请来此参加舞会都是西港大小官员的荣耀。而历史上甚至曾发生过一桩西港大公做东，邀请陆心海周围的两方势力来秋狩之星化干戈为玉帛的趣闻。欧文一边抚过墙砖上细腻的兰花烧瓷纹理，一边不自觉地想起来与它相关的故事。厚重的绣锦窗幔半拉开，天光在亮莹莹的地板上映出窗框的形状。三重琉璃吊顶在暗处静默着，层层叠叠的水晶杯也静默着。那些花火绚烂的夜晚方能显其华美，欧文想。

    脚面上冷不丁地传来几分痛感。欧文低头去看时，却对上露西抱歉窘迫的表情。“对不起，我、我刚才走神了，不是故意踩你的。”欧文自然不会计较恋人的无心之失，他注意到的是她兴致缺缺的消沉样子。这可有点奇怪，露西在学校里很喜欢交际舞，只是很少有机会参加，今天进了着名的秋狩之星怎么反而心不在焉呢。

    “怎么了，露西？”欧文俯首贴近她耳边偷偷问，“你不喜欢舞会厅吗？”

    露西摇摇头。

    若她否认她也为能参加舞会而激动欣喜，那就是端着副架子了。全帝国的年轻女子都知道，除了首都王宫的舞厅，就数西港宫廷的“秋狩之星”最奢华高贵，那闪烁的宝石琉璃灯、由纯银雕琢的爱神像托起的甜点塔……琳琅满目，它们能点缀少女和风度翩翩的少年郎于舞会上惊鸿一遇的所有旖旎幻想。

    只是在她心里，各种思绪搅和在一块儿，最终还是低落占了上风。

    她承认博尔特里这种领主老爷不是她能、也不是她应该看破的。她从第一次见面就为他的风度、美貌和身材而惊叹，若不是心中早已住进了情郎，哪个女孩不会因这样高贵和善的男子恍惚呢，连身为同性的欧文提到他时都掩藏不住话里的羡慕。

    但一想起欧文，她就有些神伤。她挚爱的未婚夫——若不是这个该死的奴隶身份暗暗套在欧文头上，他们早就该幸福完婚了。露西父母在他俩的年龄时已经生下了她哥哥（可惜幼年夭折）他们却连在外接吻都好似做贼。这让她对博尔特里颇有几分怨怼，欧文说继承人对他如何信任有加，可那人竟然连提解除欧文奴籍的心思都没有。哈，事情就巧妙在这里。若博尔特里只是一个普通的、庸俗而自私的领主也就罢了，可他既然善解人意又信任欧文，那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欧文和她目前最渴望的是什么。再怎么器重一个奴隶，他还是卑微低贱的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