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易碎品,勿碰(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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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宜变得很虚弱。 虚弱到什么地步,得孟婆拉根锁链系在腰上,他才不至于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那辆承载着他逃出奈河的房车在破河而出的瞬间就开始急速腐朽,像在一瞬间经历了千百年的岁月,顷刻间便化为了一摊破烂的铁架。 腥风从框架里呼啸刮过,两人躲在铁架后面忙活了好一会儿才将那条锁链捆上秦宜的腰,让他刚好能飘起来,又不至于被过沉的锁链压在地上拖行。 孟婆只有秦宜腰高,他裹在鲜红的长袍里,从过大的兜帽里能看到里面有一颗小而圆的洁白骷髅头。 冥界的风沙从小骷髅头过深的眼窝里穿过,无声地凝视着秦宜:“好久不见,秦宜。”两排露骨的牙齿小张小合:“上次见到你……还是上次的事了。” 被风吹得难由自主,秦宜躲在铁皮剥落的薄薄车墙后边,环顾了一圈四周。 头上是有云有气象的空旷天际,但天空窥不见天光,没有日月,云翳呈斜坡式向最高处排布而去,蓝绿间或鲜红的绮丽灯柱从灰暗的云幕丝丝缕缕直垂而下,宛如针般扎进地上零散或拥簇的魍魉鬼魅身上。 从秦易出河起,这些披着褴褛灰布或黑布,影子一般的行鬼便飘过来,将皮肉脱落的手伸进腐朽的车内,身形迟钝地寻找着一些可用的零件。 奈河像一条被煮沸的血河,猩红的河水里有黑丝流动。它细长地蜿蜒到远方似云似雾的深黑处,隐隐约约能在尽头的烟里窥见一座巍峨的长桥。 河面上有些许似人非人,似鸟飞鸟的巨大生物。他们用同意的黑臭斗篷罩住自己,只能看到佝偻的身躯和细长的四肢。它们四肢像墨色的竹竿一样撑在奈河的两端,斗篷里伸出一根端头像剪刀的竹竿,猛地扎进身下的河里,再猛地抽回来——一根疑似是人手的东西便从河水里被夹出来。 似乎察觉到秦宜探寻的目光,生物警醒地迅速将那团东西塞进斗篷。斗篷里发出“咯吱咯吱”的细微咀嚼声,短暂地过了几秒,黑竿又从斗篷里伸出来刺进河里。 ——哗啦! 不远处一个黑斗篷生物的竹竿上扯出了一个庞然大物——一个只有半个身子的人。 那人缺了下半身和半张脸,两颗漆黑的眼珠子却还在眼眶里滴溜溜地转动。那人并不是黑斗篷钓出来的,而是自己紧紧抓住竹竿求着被钓起来的。 与那个半身人对视了一眼,黑斗篷里发出一声咕哝似的人声。他嫌恶地甩了甩杆子,把那个半身人甩上岸边——半身人重重飞向半空,撞到一棵枯萎的红黑树干才堪堪停下。 半身人捡起掉在地上沾了尘灰的眼珠塞回眼眶,慢慢地爬走了。 将景象收进眼里只需要半秒,收获的信息却迟迟处理不过来,秦宜有点恐惧地问孟婆:“我……我是在十八层地狱吗?” 孟婆冷静地扯了扯手里的锁链:“这连第一层地狱都不算。” 秦宜现在想走个路都得看顺不顺风,只能被扯着往前走。没敢反抗,也没有别的路可想,他小心翼翼地问孟婆:“您可以跟我说说我现在的情况吗?我们接下来要去哪?我之后要做什么?我现在这个状态要怎么办……呃,”他顿了顿:“如果这里是冥界,我可以去投胎吗?” 孟婆随意摆了摆手,空中突然飘起一排冒着羸弱红荧的灯笼。 他顺着灯笼加快脚步,解释道:“你吸收的阳气不够,你又不会用鬼炁,之前在冥河里的那个身体是我们给你从现世的坟里偷刨出来的,刚刚你出来的时候被刮没了,就只能用魂魄状态了。” 周身的风像带着刺一样往身上刮,被刮得脸胳膊腿发痒到麻痛,秦宜环住膝盖抱成一团,企图减少受力面积:“哦哦,那我只有魂魄,不正好可以去投胎吗?” 叮铃铃。 孟婆手里突然发出一串铃响,一个系着黑绳的物件不偏不倚被扔到了秦宜怀里。 秦宜提起铃铛一看,是一枚墨绿色小铃铛、似乎是金属制的,小铃铛手感厚重冰冷。外表倒平平无奇,秦宜翻来覆去看了一遍,才发现铃铛里的舌珠并不是珠子,而是一块小牌子。 牌子上刻着他的名字。 那字刻得方正普通,是秦宜自己的字迹。似乎已经用了很久,墨绿的字体生出了红锈,凹凸的金属纹路里还有些土末残留。 对这个东西感到一丝熟稔,但却不记得具体功能,秦宜疑惑地问孟婆:“这是什么东西?” 孟婆:“魂铃,算是你的工牌。你在大厅河边扫了一百年的地,这个铃铛能驱水和恶鬼,防止你扫地时被里边的鬼抓下去。” 算来这是秦宜第二次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第一次是江子问满不在乎的“河边一个不愿轮回的扫地小鬼。”第二次就是这次。 不过秦宜没了之前的记忆,所以还是当第一次知道,有点意外自己的身份,但很快就接受了现状,他问孟婆:“那我怎么会掉进奈河里?那我这个情况还能去投胎吗?” 孟婆:“因为你喜欢广王,三生石掉进河里,河水倒灌进三生石,李长庚去补救,广王跟着他跳了河,你恰巧看见,就去拉了一把,但没拉动。” 不知道是觉得秦宜蠢还是好笑,他语气轻了一些:“就跟着一起掉进了奈河。过了四五十十年我们才发现你的魂铃发锈了,查了查才发现你在河里。” 孟婆解释得算仔细,秦宜也仔细地听完,琢磨了一会儿,没有什么情绪地回道:“这样啊,广王是江子问?江子问是什么样的人…不对,阎王?” 孟婆:“外貌,性格,能力,几乎都和安加一模一样。” “啊,那是长得挺好看的,”秦宜点点头算明白了,没再多纠结江子问,转而继续问:“我现在还能投胎吗?” “还不能。” 这个问题他连问了三遍,孟婆总算给了答案:“你魂魄太弱,暂时受不了轮回井的传送,等到你能落地自己走路的程度,差不多就可以。” 似乎对秦宜执着于投胎的想法有点意外,一直在回答问题的孟婆难得问了问题:“你之前有投胎分配,但不愿意去,怎么突然想投胎?” 秦宜挠了挠脸:“不知道,忘了很多事情,突然就想投胎了。对了,您认识小孟吗?” 孟婆顿了顿:“认识。你忘了些事就他给你喂的孟婆汤,我的……一个徒弟。” 秦宜:“哦哦,声音不错,做事也……挺负责的,他为什么给我喂孟婆汤?” 告诉弱小可怜无助的失忆小鬼他要魂飞魄散后,就整个彻彻底底的消失了,可不负责吗! 孟婆:“你自己要求的,你想忘记一些事,”他突然一掸锁链,将奈河边攀上来的一双手打回了河里:“如果你想,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团成球的秦宜被锁链带着在空气里乱飘:“不用了,奈河出了这些事,冥界应该很忙,你们忙吧,不用管我。现在我们要去哪儿?我后边要投胎该怎么做?” 孟婆踩灭一盏红灯笼:“去善灵城,找个阳寿将近的人家家里住一段时间,吸吸阳气。” …… 路看着很远,但和孟婆聊聊说说没几句,秦宜就从空旷到近乎无边无际的荒原上看到一片乌黑的森林。 从寒鸦嚎叫的森林里走出去,是一方缠着几道符绳的拱门,门柱上挂着黄灯笼,牌匾上红漆画着三字——【善灵城】。 拱门后空空如也,依然是一片荒黑。 孟婆撕下一道符,牵着秦宜一踏进拱门,一方新天地便乍然出现在两人眼前。 一座非常现代化的城镇。 其间房屋楼层鳞次栉比,人头攒动,看着非常有生活气息。若不是天幕的星光是浮动的红色灯笼。悬着的月亮在眨眼,中间还有一颗瞳孔似的黑珠子在转动,看起来和阳间没大差别。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追着张漫天飞的冥币到两人面前——嘭。 没风加成,秦宜费劲地避了避,还是和后脑勺看人的少年撞了个正着。他整人往后急飞一段,哐当,腰间锁链一响,又被扯回孟婆身边。 先后感觉被重锤撞过,又被刀铡懒腰斩过,秦宜难受地瑟缩成一团,揪着孟婆红袍一角,不动了。 “孟婆大人好!”少年郎道过好,歉疚地朝秦宜鞠躬:“对不起对不起!我妈刚给我烧的钱,我一时间没拿住,不好意思啊你没事吧?” 秦宜说不出话,却见孟婆只剩骨架的枯手一抓,捏住了少年的手腕:“名字,死期,死因,住处。” 少年面上一滞,有点胆颤地答道:“李星辰,人民共和国二一年六月十七,白血病,善灵城阳区人间道舞勺区二七零三号。” 孟婆没说话,黑洞洞的骷髅眼见不出端详或怀疑的神色。 三人相顾无言的五秒,一颗小小的红灯笼从孟婆的广袖里晃出来,慢悠悠,很无害的模样靠近李星辰。 秦宜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见那李星辰五官一拧,极度恐惧地转头就想跑! 可惜手腕被死死攥在孟婆手心,他逃无可逃——缓慢飘荡的灯笼同时骤然加快速度,尾随着紧紧贴往李星辰——“啪!”红灯笼像一颗多汁的番茄骤然炸开,其间的汁水全数泼洒在李星辰身上。 眨眼功夫,李星辰便化作一道青烟,消散没了影。 秦宜看得目瞪口呆,不明白孟婆此举的目的,他忍着痛看向周围,那些衣着外貌同李星辰没什么差别的鬼们却对李星辰大庭广众下被孟婆毁得魂飞魄散的举动没什么反应。 唯独几个有反应的,脸上居然透露出的是的喜色。 秦宜问询地看向孟婆:“你杀了他?” 孟婆点点头:“嗯,这人不是李星辰,是从奈河里跑出来的恶鬼,钻了李星辰的皮想投胎。” 秦宜这才松了一口气,又提了一口气:“那这里边奈河的恶鬼很多吗?会不会很危险?” 孟婆甩甩袖子,又放出了数颗红灯笼:“你把你的工牌戴好,恶鬼听到铃铛声就知道你是鬼差,奈河里出来的没几个敢接近你。” 秦宜连忙把鬼铃铛戴上脖子,谨慎收进领口,才龇着牙把自己展开。手肘动起来有点费劲,他低下头,发现胳膊刚刚被撞过的一块有点泛青。 对自己的脆弱感到有点震惊,秦宜默默把胳膊藏了藏。 孟婆也看见了秦宜那轻轻一撞就颇为骇人的伤势,他沉默了半晌,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无面的红色面具递给秦宜:“戴上。” 秦宜不明所以地戴上面具,刚把红绳系到耳后,就见到一个披着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黑袍的高大男人从前方雾一样飘过来,瞬息便停在了孟婆和他眼前。 来人气势汹汹,面上还带着一张青面獠牙的恶鬼面具,脖子上系着一张青斑驳驳的圆镜子,看着目的不善,秦宜下意识默默往孟婆后边躲了一步。 却见那目凸眉鼓的恶鬼面具径直贴向他,锁链一响,秦宜就轻飘飘,径直被圈进进了这人的臂弯里。 这人的臂弯不暖和也不冰冷,但周身似乎融着一圈无形的屏障。秦宜一落进这两条手臂的圈禁范围,就感觉身上无形的沉重感,和周围带着绵针扎他的空气与风全数散去,只剩下一片平和舒适。 秦宜刚想问恶鬼面具是不是安加,就见到来者脖子上古旧的圆镜镜面一闪,明晃晃地照着他戴着红色面具的脸。 面具磨得非常光滑,没有五官,只有两个洞眼,秦宜惴惴不安的黑色眼睛从洞眼里露出来。 洞眼下方写着简短的五字警告——【易碎品,勿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