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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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到段佳睿时，陆锦年已经有点认不出了，上次他们一起吃饭也没待多久，今天段佳睿过来，那头微卷的头发已经染成了墨蓝色。 段佳睿这个人跟他的装修风格一样，是个集各种特质于一身，又莫名和谐的的综合体。他是最后一个到的，落座时陆文元和徐正南看他的眼神都有点一言难尽。 “你怎么又换了个这么骚气的颜色，上次你染的那头红毛不是差点让你老子给剃光了吗？” 徐正南说的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了，段佳睿看上个造型师，两个人很聊得来，那个发型其实他挺喜欢的，只不过临时赶上他爷爷从北京过来，根本没机会躲开。 老爷子刚从机关退休没几年，最见不得年轻人花里胡哨的这一套，当即在家把他狠批了一顿，说他把头发搞成这样，完全没有阳刚之气，连带着把他老子也打包训斥了一通。 段佳睿摆了摆手：“老古董回去了，我老子早就管不着我了。” 这说的倒也是实话，段佳睿完全是他们家里的异类，当初死活不肯听家里的出国念书，自己摸爬滚打了好几年，考完一级厨师证后就开了个饭馆。 这事当时闹得人尽皆知，圈子里的人都当笑话在说，开业那天来捧场的不过是卖他老子一个面子，根本没人觉得这个纨绔子能做成什么事。 他爸一气之下扬言要跟他断绝父子关系，说他以后不管在外面怎么丢人都跟段家没关系了。 谁知道他这饭馆现在倒也做得风生水起，毕竟家底摆在那里，有些不方便声张的事在他这谈要放心得多。 陆文元的收购项目已经接近尾声，他和徐正南忙前忙后了好几个月，段佳睿明里暗里也帮衬了不少，今天在一起聚聚其实也就是小一辈人之间维持关系的走动。 段佳睿看了陆锦年一眼，又来劲了：“我怎么觉得比上次见到你时更喜欢了呢？” 陆锦年大概了解他是什么性格了，笑了笑没有接话。 段佳睿和徐正南不同，他和陆文元算是世交，两个人认识得很早，只不过那时候陆文元不太跟着陆泽炀走动，真正熟悉起来也就是这两年的事。 陆文元知道他又犯病了，把陆锦年的椅子往里面拉了点，也不想搭理他。 “南南！”段佳睿不服，转头对徐正南喊道：“你看看他，对我就这种态度！” 徐正南身体一抖，强忍着恶心回道：“滚啊，早跟你说了别这么叫我！” 段佳睿眨了眨眼睛，冲陆锦年狡黠一笑：“所以说我最喜欢你嘛。” “我劝你还是别想了，”徐正南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拍了拍段佳睿的肩：“文哥为了锦哥都转性了，他这回应该是来真的。” “哦？”终于得到证实的段佳睿挑起了半边眉，“那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 大学生活远没有高中老师所说的那么轻松，课程并未减轻什么，个人时间也变得特别不受控制，陆锦年婉拒了辅导员让他加入学生会的请求，他现在已经觉得时间不太够用了。 陆锦年没怎么见过陆文元认真学习的时候，推测他可能属于那种天赋型选手，但他和这完全不同，他的好成绩都是靠努力和勤奋堆积起来的。 生活稳定下来以后陆锦年觉得轻松了很多，陆文元后来也跟他去看过董雨晴几次，这种日渐缓和的家庭关系让他觉得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上发展。 不知道是不是在一起久了的缘故，两个人站在一起就有种若有若无的暧昧感，原本陆锦年是没什么感觉的，毕竟他们两个每天生活在一起，这点细微末节的转变实在很难发现。 第一次察觉到不对时还是叶婉提醒的，陆锦年几乎每天都在medie等陆文元放学，他们一直没刻意跟叶婉挑明什么，直到有一天叶婉做了新的情侣饮品拿给他们试，一开始陆锦年也没多想什么，叶婉经常给他试新品，一来二去都快成为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了。 现在已经十一月了，晚上的气温很低，陆锦年捧着他的专属马克杯喝了一口热奶茶，突然间觉得全身都暖起来了。 不知道叶婉往里面加了什么，陆锦年第一口下去的时候其实是有点发苦的，但是甜味很快就翻涌上来，层层递进，有种拨云见月的幸福感。 陆文元来的稍微晚一些，叶婉兴致勃勃给他做好另一杯，陆文元不太爱喝这些，但还是皱着眉抿了一口，这味道其实和他想象中有点出入，应该是没放什么糖，在平淡中又有一丝浓郁的奶香，他挑了下眉毛，评价道：“看来你真的比他更适合干这行。” 叶婉听到这句评价不怎么高兴，比陆锦年更适合干这行实在不怎么鼓舞人心。 “我这就是以你们俩为原型的创作，我虽然见过的世面不多，但你俩真的挺有意思的，乍一看有点格格不入，但只要出现在一起就会莫名其妙的特别和谐，既不互补也不相斥，把你们俩拆开来和其他任何人放在一起又都会觉得差点意思。”叶婉说着说着就发现自己表达得不太清楚，不过这种感觉确实太难形容了，就好像不论他们做出什么事来都会变得理所当然。 叶婉隐隐知道他们两个的关系没那么简单，至少不会是普通的同性恋人，但她说到底只是个外人，别人的事她再怎么好奇也没资格去随意打听。 “诶，我说这些你们随便听听就得了，”叶婉想了想，怕自己无意间会触及到什么雷区，又补充道：“我觉得你俩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陆锦年心里一动，觉得自己有点太过于安而忘虞了，他想了想这段时间和陆文元在董雨晴面前的表现，虽然不至于说太过火，但应该也超出正常兄弟间的范围了，因为靠得太近反而忽略了很多，就连把吃不完的东西递给陆文元都那么自然而然，他记得董雨晴当时愣了一下，但除此之外也没再多说什么。 有些事就是越想越没底，他和陆文元的关系太荒唐，以至于根本无法想象被父母知道后会是什么下场。 陆文元抬头朝叶婉笑了一下：“我们会变得更好。” 陆锦年被这笑容刺痛了，这笑容仿佛在说迟早有一天我们会被所有人祝福，陆锦年不受控制地感到恐惧，虽然他早就知道陆文元从来不会考虑他在意的这些问题，也早就知道在这场感情里他从始至终都是亏欠者，他的顾虑太多，也无法像陆文元那样毫无保留，至少他从没想过也许有一天他会和父母摊牌，然后陆锦年意识到他们好像从来没有讨论过未来，只是在当下这片安乐地里沉沦放纵，这实在太危险了。 陆文元对上了陆锦年的眼睛，两人相向而坐，手边的透明玻璃杯里是颜色一深一浅的两杯奶茶。陆锦年这个人没什么心机，在大多数情况下很容易被看透，陆文元的手指在玻璃杯上轻触了两下，顷刻间就明白了陆锦年在想什么。 “回去吧。”他垂下头站起来，掩埋在刘海下的眼睛看不出表情。 陆锦年愣了愣，觉得自己真是个混蛋。 陆文元从陆泽炀车库里弄来的那辆车拿去租借了，他自己又掏钱买了辆二手现代，被陆文元吐槽说坐起来像碰碰车。陆锦年对这些实在没什么要求，代步工具而已，能开动就可以了，至于其他的对他而言根本没什么区别。 陆文元出来的时候兴致不高，但还是绕到了驾驶座上，他偶尔会开两把这辆二手现代，算是大少爷体验体验人间疾苦。 陆锦年坐在副驾驶上没有说话，他一直不太赞成陆文元这种行为，即使陆文元车开得很好，但无证驾驶终归是有问题的，只是今天...... 陆文元随手调了一个电台，音响里女人压抑又深情的歌声在封闭的车厢里四处散落。 ...... “ We keep behind closed doors ” “ Every time I see you I die a little more ” “ Stolen moments that we steal as the curtain falls ” “ It’ll never be enough ” “ It’s obvious you’re meant for me ” ...... 车内的音响质量一般，女人的声音被隔上了一层特殊的电流声，陆文元曲起手指在方向盘上打着拍子，然后轻飘飘地喊了一声哥。 陆锦年侧头看他，窗外的霓虹灯在陆文元脸上落下了斑驳的一片，他的侧面非常好看，棱角分明的线条像是什么天才雕刻家的举世之作。 “你别总觉得我有多不讲道理，其实你仔细想想，除了让你跟我再一起之外，我没再逼迫过你什么吧？”陆文元的声音闷闷的，还带着点若有若无的委屈，他们这种家庭出来的孩子，无论过得好与不好都很敏感，因为童年缺失的东西无从补偿，所以来自他人的任何一点负面情绪都会被他们轻易捕捉到。 陆锦年意识到他确实在潜意识里一直喧宾夺主地认为无法和陆文元沟通，他们重逢时候的相处太糟糕了，以至于在他内心深处始终觉得陆文元是个不稳定因素，他实在有太多面了，让人不得不保持警惕。 陆文元把音乐调低了一点，又继续说道：“以后去疗养院，我会注意的。” 陆锦年以后已经记不清陆文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现在这样的，曾经针锋相对的那段时间仿佛简直恍若隔世，他表现出来的远远不是十六七岁的少年该有的样子，他太懂得审时度势，也太懂得该如何让自己就范。 “圆圆，我只是……” 他想说的东西很多，可临到嘴边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了，他很喜欢现在的生活，所以想就这样按部就班地继续下去，他不想再重复任何一段鸡飞狗跳的过往，那些年过得太辛苦了，仅仅是回想都需要很大的勇气。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陆文元打断他，“如果你需要，那么在他们面前，我们可以永远只是兄弟。” 晚间的气温很低，陆文元开了空调，慢悠悠地在马路上晃着，这个时间的城市依旧充满活力，街道上有三两结伴的学生，马路边有开张不久的地摊，外面被车窗阻隔的声音断断续续，陆文元的速度越来越慢，直到在一家小摊前停下。 “吃点东西再回去吧，我有点饿了。” 陆锦年朝外面看了一眼，陆文元停下来的地方正在卖关东煮，小时候他们为这缠过董雨晴很多次，但都被董雨晴以不健康这条理由给驳回了。 陆文元挂了P档还没熄火，已经很微弱的歌声还在孜孜不倦地继续，陆文元偏过头来看他，他这些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孩子气总让陆锦年觉得十分新奇。 他有很多举动都包含着明确的目的性，就像现在这样，他想和陆锦年去做那些他们曾经想做又没能做成的琐事，这是一种偏执心理，他对过往有诸多不满，所以固执又执拗地想以这样那样的方式来填补遗憾。 陆锦年不再觉得烦闷了，他凑过去拽了一下陆文元的卫衣领口，把他整个人拉向自己，陆文元穿得不厚，但体温依旧是滚烫的，在陆锦年的嘴唇贴上去以后，这些热量开始源源不断地传递到他身上。 很暖很暖，在这样的季节里实在是一种让人上瘾的毒品。 …… “ Why ，t I say that I，m in love ” “ I wanna shout it from the rooftops ” “ I wish that it could be like that ” “ Why ，t we be like that cause I，m yours ” “ Why ，t we be like that ” “ Wish we could be like that ” …… 电台里的歌声终于停止了，陆锦年无暇分辨他现在听到的和之前听到的还是不是同一首歌，这声音太轻了，以至于让那些汹涌的感情都变得黯淡下来。 陆文元的睫毛扫在他的脸上，浓密柔软的一片，留下痒痒的触觉，陆锦年觉得自己心里的某个地方也跟着软了起来，他伸手在陆文元的睫毛上点了两下，轻声说：“你真好看。” 他一直觉得陆文元很好看，这种好看具有迷惑性，在陆文元收敛戾气时让他显得非常无害。 陆文元皱着眉抓住他作乱的手，不满道：“你少在外面招我。” 他熄了火走到副驾驶去给陆锦年开门，小摊子上食物的香气顺势挤进了车厢里。 陆锦年这时候也觉得饿了，下了车就跟着陆文元去拿吃的，这时候的关东煮生意很好，路边支起的摊子上坐了不少才下课的学生，两个人乱七八糟拿了一通，整整装了六个纸碗才勉强装下。 陆锦年的饭量不大，拿这么多纯粹是为了让陆文元过瘾。关东煮的味道很好，摊主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女人，她儿子也是一中的，套着校服外套在旁边帮忙。女人很和善，脸上一直带着笑，时不时劝说儿子先回家去，那小孩儿看起来脾气不太好，冷着张脸始终没有说话。 陆文元撑着头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圆圆？” “没事，”陆文元说，“等下回去你来开车吧。” 陆锦年应了一声没再多问，有时候情绪的波动就是没什么道理，谁都无法预料下一秒会有什么事勾起你的某段记忆，陆锦年很理解，也不想刨根问底。 拿的这几碗吃的最终也没能吃完，不过准备回去的时候陆文元已经恢复正常了，陆锦年在摊子上给他买了两根荧光棒，他圈成环戴在手上，觉得很有意思。 “哥，其实我以前也没想过我们会变成这样。” 人总是贪得无厌，得到了一点就想要更多，就像很久之前，在他们分开的那些年里，陆文元原本只是希望陆锦年能抽空来看看他。 陆锦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从来没有缕清过这些，但他后来想了想，就算他不和陆文元在一起，今后可能也不会让什么人走进他的生活里，他和陆文元一样，很难再和外人建立信任，与其担心什么时候再被人伤害一次，倒不如别给任何人伤害自己的机会。 “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 确实没什么意义了，反正他和陆文元从出生开始就注定要绑在一起，既然如此，以什么方式绑在一起都没什么可辩驳的。 陆文元靠着车窗闷声笑了两声，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