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未对我说过那个字
黎姜醒来的时候路眠雨就坐在旁边。半身麻醉不会导致沉睡,只是那些镇静镇痛类药物让他变得昏昏沉沉。 病房很整洁啊,墙很白,床单被罩都很白,连路眠雨都很白。惨白惨白的脸色,穿着个白衬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像是床单被罩成了精幻化成了人形。 唯独那双眼睛是血红的。像是哭过,肿得老高。 路眠雨的眼睛好看。九曲十八弯的,勾勒着狭长的内双眼皮儿,像落笔一道水墨。睫毛细密,不是纯黑,有些泛着亚麻色,稍稍阂上眼帘那睫毛就挡住了亮晶晶的眸子,宛若一川烟柳轻抚着湖水。 和他的名字多像啊,眠雨。 只是那双眼睛中藏着的瞳孔黑亮得太有神,看人的时候能把人烧个洞看个透。 哪个才是真实的路眠雨呢。黎姜想,是那蜿蜒缱绻,还是炙热烈焰。 看不清,现在更看不清了。路眠雨的眼睛红肿得太厉害,像两个寿桃。平日里闪耀的眸子也模模糊糊,糊满了水渍。 唔……像俩冒着热气儿的寿桃。 黎姜笑了。 这一笑倒是把路眠雨搞傻了。他坐了两个小时,酝酿了一肚子的道歉,只等着黎姜醒来说与他听。 黎姜的眼睛睁得太快。不是想象中那样一点点缓慢睁开,忽闪一下子像是梦中忽然惊醒似的就睁开了,然后就滴溜溜地四处瞧。那种电视剧儿中泪眼迷蒙四目相对沉默不语的场景,只有路眠雨一个人在认真扮演。 路眠雨一时语塞,那些煽情的掏心掏肺的道歉此刻显得酸极了。 “你来了?” 黎姜笑了笑对他说。 路眠雨更是舌头打结。他想了无数种相见时的景象,或是哭闹,或是默默流泪,或是犯倔不言不语,却从未想过是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 “呃……来了。” 路眠雨只得回答。 黎姜的双腿依然保持着分开屈起的状态,怕睡觉时不受控制乱动撕扯伤口,他的脚腕还被固定在了床边,使得这个姿势成了他唯一的选择。 他生命中的很多事情都是看起来顺从,实则别无他法。 “姜儿你……“ “你来。“ 路眠雨想问问黎姜疼不疼,却被黎姜打断了。 黎姜笑吟吟地招呼路眠雨走近。 黎姜的眼睛里面有些流动的光晕,像极了路眠雨记忆中的那个意气风发的黎姜,不再是这犯病以来的一个月里那黯淡呆滞、畏畏缩缩的眼神了。 “姜儿,你……醒了?“ 路眠雨问的是黎姜的病。那糊里糊涂的精神病。 黎姜却像是听不懂似的,皱皱眉耸耸肩,“醒了啊,你这不都看到了。“ 路眠雨盯着黎姜看得有些发呆。漂亮,却陌生。 “来啊。” 黎姜又招呼他,甚至还稍稍抬起靠近路眠雨那一侧的胳膊晃了晃手。 “来了来了。姜儿你别动,输着液呢。” 路眠雨赶紧起身凑近。 “不是这。” 黎姜歪了歪头躲开了路眠雨。“是那儿。” “哪儿?” 黎姜抬了抬下巴朝自己下身指。那里盖着一层白色的单子,被双腿支起,像是一个苍白的坟冢。 路眠雨怔了怔,他在这里坐了两个小时,从没有一刻敢凑近那新打开的伤口去看看,甚至都不敢往那个方向瞧。手术前那些飘忽不定的退缩终于在这一刻具象了起来,明明是自己期待已久的通向新生命的洞口,此时褪去了所有偏执的幻想,变成了爱人身上一道深深的伤疤,令他心疼到连靠近的勇气都没有。 但黎姜一直冲着他笑,用眼神示意他到自己的下身那里去。 “是……疼吗?” 路眠雨有些犹豫。最终还是顺着黎姜的意思走到床尾。盖得很严实,什么都看不到。 路眠雨不明所以。当他想抬头望向黎姜的那一瞬间黎姜猛地一把拽掉了那块白布。敞开的双腿和赤裸的下身赫然闯入视野。 路眠雨条件反射一般后退了几步用胳膊挡住了那个方向移迅速开目光。 “你干什么?” 路眠雨惊诧地问黎姜。 “我讨厌白布。跟盖尸体的似的。” 黎姜笑着回答。笑得很甜。“白布盖住的都是些不堪的东西,落了灰的家具,餐馆长年油腻的桌子,以及死尸。这里很漂亮,为什么要遮掩?” 黎姜的眼眸顾盼含情,路眠雨从未见过黎姜这样甜得发媚的时候。黎姜对他只有两种状态,发病前的不屑与仇恨,发病后的胆怯与依赖。 他被黎姜眼中荡漾的春水卷了进去。中邪了一般呆住了。 “看那儿,那儿。” 黎姜还是笑着示意路眠雨看他的下体。 其实黎姜除了抬抬下巴眨眨眼睛,几乎没什么动作,可路眠雨却觉得无形中有双手抓住了自己的胳膊并扯开,掐着他的脖子强迫着他去直视那个改造过的部位。 黎姜穿着一条白色的特制内裤,算不上内裤吧,一根细细的带子绕在腰上,其他地方都是不着片屡,只在正前方有一个小兜,鼓囊囊地装着阴囊与阴茎,紧紧固定在小腹上,这样就会避免性器松垂滑落污染触碰到新开的伤口。而在阴囊之下,后穴之上,一块厚实的白色纱布覆盖着臀缝,白得刺眼。 路眠雨整个人都是僵硬的,对着那一处包扎矗立着,一动都不敢动。 “傻愣着干嘛?” 黎姜说。 路眠雨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可就在他想要视线躲避的那一刻,黎姜又忽然拽掉了那包扎用的白色纱布。 伤口袒露在外,路眠雨眼前失明似的黑了一下。 “来操吧。” 黎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怕什么,微创,没怎么流血,就是有点肿,不过肿点好,紧一些操起来爽不是吗?” 路眠雨紧紧闭起了双眼。 “你嫌弃吗?不喜欢?“ 黎姜的声音变得委屈。 “不不不!“ 路眠雨赶紧睁开眼睛。 “没有嫌弃,喜欢……不是,不……“ 此时所有的回答好像都变得进退两难。那新开的女穴嫩红,红得像是花瓣儿最顶尖儿上那带着露水的一抹颜色。只是肿得几近闭合,看不到里面的构造,只有中心一小道刀口似的血色还清晰可见,幻化成一根红丝线,飘离了黎姜的下身,紧紧缠绕在路眠雨的脖颈之上。 他用手去扯衣领,想要多喘几口气。 “是你喜欢的吗?是你想要的吗?“ 黎姜的声音那么柔软,缠附在丝线之上,在路眠雨的咽喉上越勒越紧。他回答不出来,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试探着去扯黎姜手里的白布单子想要重新盖住那不忍看的下体,黎姜也不反抗,由着路眠雨动作,只是把头扭向了一侧不去看他。 病房拉着窗帘,阳光从缝隙中挤入,黎姜抬起胳膊捂住了眼睛。 “屋里太亮是吧?我去给你拉窗帘。” 路眠雨敏锐地察觉到了黎姜的反应,其实他的目光一直都没有离开黎姜。 路眠雨逃跑似的离开了黎姜双腿之间,虽然那里已经被重新遮挡住,可他还是心有余悸,在窗口站了好一会儿才平息了慌乱的心跳。 他把窗帘仔仔细细拉好,中间的缝隙却怎么都合不紧,用手指捏住半天,一松手又是一道光。 像极了黎姜下体那合不拢的伤口。 “算了,就这样吧。” 黎姜说。 “不不不不,一定可以弄好的。” 路眠雨条件反射一般去否认黎姜说的“算了吧”。不知为何他现在很怕听到这三个字。他拒绝承认的究竟是窗帘还是什么别的东西,他也说不清楚。 路眠雨拆下了衬衫袖扣,把两片窗帘布固定在了一起。 黎姜习惯性地四处打量,帮路眠雨寻找能替代的东西。路眠雨的衬衫袖扣贵得很。 黎姜不知道路眠雨在进监狱之前是什么样的,但这两个多月以来他认识的路眠雨在衣食住行方面几乎看不出任何当年公子哥的做派,屁股上破个洞的大短裤他都懒得换,在家里露着桂圆大小的一片内裤晃来晃去,只是因为日常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临时需要见客户或者参加活动,为了方便起见才每天出门都穿着衬衫西装。 黎姜见过那些衬衫,全都是面料高端剪裁精良的法式双层袖口的衬衫,以袖扣代替袖口钮扣部分。路眠雨说那都是四年前买的,出来后就不再添置新的了,没什么意思,都是为了应付生意。他也的确是随便得很,袖扣从不收纳,就留在袖子上,大几万的东西,他用着跟缝纫铺里补衣服时阿姨不收钱白给的似的。 黎姜想找到个夹子什么的,扭头时却在床头柜上看到个奇奇怪怪的东西。一个,怎么说呢,畸形的瓶子。如果还能勉强称之为瓶子的话。 “这是什么?” “什么?” 路眠雨听到黎姜的声音马上扭头。阳光隔着层窗帘照进房间变得柔和静谧,光影投在路眠雨的脸庞上,黎姜看得有些出神儿。 路眠雨却只看到了黎姜手中拿的瓶子。 真是尴尬,他咧嘴给出了一个哭一样的笑。 “这个……我就是,摔碎了么,然后拼了一下,手笨……就是个……那个啥,心意。“ 嘴也笨。黎姜无奈地低头笑了笑。 “对不起啊姜儿。“ 黎姜听到路眠雨说。声音有些沉重,不知道说的是之前吵架砸东西的事儿还是手术的事儿。 黎姜抬起头,路眠雨的眼里有星星点点的东西。 “你来。“ 黎姜伸手。 路眠雨赶紧上前把自己的手递给他。 “对不起。“ 黎姜握住路眠雨的手。 路眠雨都被黎姜的话吓傻了。对不起什么?该说对不起的是自己啊。 看着路眠雨目瞪口呆的模样,黎姜蜷了蜷手指,想把路眠雨的手握紧一些,可实在胳膊上没劲儿。 “我不该那样对你说话,明明是我自己同意了的,现在却反过来怪你。“ 就这一句话,路眠雨扑通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抱住黎姜的胳膊声泪俱下。 他说了好多好多,可黎姜一个字儿也听不懂,呜呜噜噜的,混合着嚎啕,呜咽,抽泣,咳嗽,吸鼻涕。 黎姜就那么耐心地等着,等着路眠雨自己平静下来些。 他太了解路眠雨了,这个人只要情绪上来了,不发泄出来是不算完的。 终于,路眠雨说出了一句算不上清晰但起码能听懂的话。 “姜儿,你怎么不拒绝啊,你可以不答应手术啊。“ 黎姜笑了,他从不知道自己还有不答应的权利。但他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你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 “是我脾气大,是我脑子不好用,可你起码等一等,等我想一想,你心里不是什么都明白吗?那你也应该明白,我那么爱你,怎么会做出伤害你的决定呢?“ 黎姜忽然就敛起了笑容。直勾勾盯着路眠雨看了足足一分钟。 “你从未对我说过那个字。我也不曾明白过。“ 黎姜的声音中多半是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