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老店
早晨温和的太阳在某个时间点之后骤然释放出热量，一下子变得强烈的光线逼得房间内的阴影后退至墙角。 “过段时间我会找中介把房子挂在网上。”蔺言知答道。今天来这里的任务已经完成，蔺言知浑身绷紧，迫切地想要离开，以致说出口的话都干巴巴的。 “嗯。”蔺鸣野随口应了一声，眼睛望着明亮的窗外。 果然，他们俩之间早已无话可说。 蔺言知心中五味杂陈，极力装作关心的样子问道：“你不和妻子女儿一起出去吗？” “哦，你应该碰见她了吧。她说早上人少，要带着小鸟儿出去玩，顺便多拍些照片。”蔺鸣野眼睛盯着手上没有完全洗掉的墨迹，平淡地回答，“她做时尚自媒体，这次回国约了摄影师，估计要拍很多素材，我就不凑热闹了。” 蔺言知默默听完，不知该怎么接下去，毕竟从一开始自己也并非真的想了解他们之间的事，于是起身打算离开。 蔺鸣野忽然问道：“你吃过早餐了吗？” “吃过了。”蔺言知毫不犹豫地撒谎。他可不想和蔺鸣野一起吃饭，无话可说的气氛与受刑无异，更何况有些话不能再提起。 蔺鸣野思索片刻，狡黠地盯着哥哥的背影，嘴角翘起说道：“那我们一起去吃午饭吧。” “不用，我今天——”蔺言知想要搪塞过去，理由还未编好就被蔺鸣野打断。 “今天是周六，你又不爱做饭，正好我想去以前常去的那家餐厅，我们可以一起去吃午饭。”蔺鸣野穿好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轻快又不容拒绝地说道。 那张灿烂的笑脸晃得人眼花，蔺言知觉得自己的胃似乎开始隐隐作痛。 由于没找到合适的契机拒绝，蔺言知只得硬着头皮陪他去吃午饭。 也许今天的天气实在适宜出行，街上堵车很严重。十字路口私家车横斜交错，极其缓慢地错开行驶，后面的人等得不耐烦，喇叭声四处冒出，吵扰不安。 车内气氛凝滞，蔺言知扭头看着车窗外，想不通明明是自己的车，从昨晚到现在坐在驾驶座的却是蔺鸣野。 原本一个小时的车程，由于堵车拖成两个多小时。出门时八点多，现在十一点多，正好快到吃午饭的时间。蔺言知简直怀疑连堵车都在旁边这个人的计算之内。 停好车之后，蔺言知自顾自下车往店里走，蔺鸣野锁好车，迈开长腿三步并作两步与他并肩而行。 忽然，蔺言知眼前发黑，脚尖被人行道翘起的砖块绊到，当即双腿一软就要倒下，幸亏身旁的蔺鸣野眼疾手快，一把揽住他的腰将他扶住。 “哥，你怎么了？！”蔺鸣野紧张地问。 蔺言知的视线很快恢复清晰，额头多了一层冷汗，顾不上拉开与蔺鸣野的距离，有气无力地回答：“低血糖。” 蔺鸣野熟知他身体上的毛病，皱着眉头严肃地问：“你没吃早饭？” “没有。” 昨晚光喝了酒，压根没吃几口菜，今早又不吃，不低血糖才怪。蔺鸣野气闷地看着这个不吃早饭还撒谎的人，从衣兜里取出一颗糖剥开塞进他的嘴里，扶着他走进那家叫做“小鱼餐厅”的店。 这家店距他们以前的房子不远，从前爸妈经常带他们来这里吃饭。店主有个女儿，年纪与蔺言知差不多大，这家店就是在她出生不久后开的，而且店名也是用她的名字命名的。 店里的菜单基本是家常菜，顾客大部分是附近的熟客。 店面不大，蔺鸣野扶着哥哥走到最里面的那张四人桌坐下，倒了杯水递给他，急急忙忙点菜，交代店员再准备一杯糖水，店员见蔺言知脸色苍白，立刻到后厨去准备，很快就送过来。 蔺言知口中含着酸酸甜甜的糖，将糖水一饮而尽，心脏仍跳得很快，指尖微微颤抖。蔺鸣野坐在他身旁，伸手在桌子下握住他的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扭头看向别处。 温暖干燥的手掌紧贴冰凉布满冷汗的掌心，蔺言知愣了一瞬，却感到莫名安心，没有抽回手。 附近很安静，没有飞驰而过的汽车，蝴蝶的影子落在地面，枝头的鸟偶尔鸣叫。 约莫十分钟，老板亲自端着一道菜从后厨出来，她朝蔺鸣野这桌走过来，快走近的时候惊喜地发现是久未见面的熟人，一脸惊喜地说：“好久不见啊。” 蔺言知回过神来，悄悄抽回手，朝赵小鱼点头笑道：“的确好久没来了。”他自从工作搬出家之后，就没再来这里吃过饭，赵小鱼皮肤还是那么白，脸庞圆润许多，令人一见她就觉得亲近。 “小鱼姐，现在是你当老板了？”蔺鸣野默默收回手，抬头看着她问道。 “是啊，我妈身体不好，我都接手两年了。”赵小鱼笑着放下手中的豆豉鲮鱼炒油麦菜，朝他打趣道，“这么多年不回国，该不是已经在国外成家了吧？” 这回不等蔺鸣野回答，蔺言知抢着答道：“嗯，他已经有女儿了。”像是急着证明些什么。 “厉害呀鸣野，我家也是个女儿，今年四岁了，什么时候带来一起玩。”赵小鱼一听登时来劲，热情地邀请道。 “嗯，这次我们是一起回国的，过段时间带过来在你这儿吃饭。”蔺鸣野满口应道，还与她互加了联系方式。 “言知没结婚吗？”赵小鱼又好奇地问道。 “没有。”这是蔺言知最不想回答的问题之一，否认的同时不自觉端起水杯喝水。 “说起来……”赵小鱼忽然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以前还暗恋过你。” 蔺言知一口水差点呛住，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边咳边说：“我记得你都不怎么和我说话。”每次来这里都是蔺鸣野和她玩得来。 “我哪儿敢啊，不然怎么叫暗恋呢，哈哈。”赵小鱼早已不是当年的少女，提起那时的暗恋，甚至有自嘲的勇气。 说话间，店员又端着一道酿豆腐上桌，赵小鱼抬头看了眼墙上的表，急匆匆道：“我先去忙了，一会儿十二点人该多了。” “好，你先去忙吧。” 店员殷勤地端来两碗米饭，最后一道小炒牛肉也端上桌，总算再没人来打扰他们。 蔺言知拿起筷子扒了两口米饭，蔺鸣野十分自觉地坐到对面，也不着急吃饭，目光盯着哥哥，半回忆半感慨道：“以前暗恋你的人的确很多，很多女生托我给你转交情书。” “……我怎么不知道？”蔺言知沉默半晌问道。 蔺鸣野仿佛听到了有趣的笑话，扑哧一声笑出声，挑眉道：“因为我都把那些情书扔了。” 灼热的视线挑动蔺言知的理智，他脑海中却浮现今早与左琳相遇的场景，刚涌上来的隐秘的喜悦，如同一被盆冷水浇熄。他淡淡地说道：“快吃吧，不然菜就凉了。” 快吃完的时候，蔺鸣野的手机响了。 “喂？”蔺鸣野按下接听键。 蔺言知听到他不断简短地回应，语调上扬，心情似乎极佳，以为是左琳打来的电话。 “我在和我哥吃饭。”蔺鸣野忽然对着电话说道。 不知对方说了什么，蔺鸣野答道：“好，我一会儿帮你问问。” 蔺鸣野挂断电话，立刻问道：“哥，你还记得石磊吗？” “你的高中同学？”蔺言知当然记得石磊，那个永远寸头的男生，他以前经常来家里找蔺鸣野打游戏，一待就是一下午。 “嗯，这次就是他结婚邀请我回国。刚他打电话说给我准备的房子收拾好了，下午我就可以搬过去。”蔺鸣野缓缓说道。 “挺好的。”蔺言知冷淡地回答。 蔺鸣野笑道：“他人是挺好的。他还问我，你要不要去参加他的婚礼？” 蔺言知未曾料到石磊会邀请自己，他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参加过这种活动。繁杂的工作挤压个人时间，几乎令他无法思考工作以外的事情，每天连按点吃饭都做不到，更何况是参加婚礼这样的活动。 “我和他不熟，就不去添麻烦了。” “没有人觉得你麻烦。”蔺鸣野认真地答道。 “我知道，只是我不想麻烦别人。” “这有什么区别？不想麻烦别人不就是怕别人觉得自己麻烦吗？”蔺鸣野反问道。 也许他说的才是对的，蔺言知无言以对。 “哥，麻烦你陪我去石磊的婚礼，阿琳那天约好了拍摄，没时间陪我。”蔺鸣野思索半天，换了种说法。 “那你女儿呢？”蔺言知仍旧不想答应。 “小鸟儿到时候送到阿琳父母那里去，他们也想和孩子多相处相处。”蔺鸣野笑着看他，“石磊的婚礼是周末，你到时候别调休，咱俩一块去。” “我再考虑考虑。”蔺言知模棱两可地回答。 两人吃完饭走出餐厅的时候，餐厅已经坐满了吃午饭的客人，他们和忙碌的小鱼简单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哥，时间还早，我们回老房子看看，反正你都要把它卖了，说不定这是最后一次回去。”蔺鸣野提议道。 蔺言知果断回答：“不行，那里太久没人住，过两天请人打扫之后你可以自己回去看。” 一瞬间，蔺鸣野神色变得失望，悻悻地“嗯”了一声，朝停车的地方走去。 蔺言知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自己对他最多的回应就是拒绝，无论什么事都不假思索地拒绝，哪怕他是为自己着想。 愧疚一旦出现，就无法控制地生长，蔺言知竟然有点想答应陪他一起去参加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