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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

    37章

    “妈,我好像找到了活着的动力了。”

    尹海郡在妈妈的遗照下压了一张新的字条。他的字并不好看,算是有些潦草,但笔锋硬朗,如他人。

    字条留于,11月22日。

    节气:小雪。

    这天,恰好是个周日。

    小半个月来,麻辣烫被养肥了一小圈。

    尹海郡老拍它肚子说它胖,麻辣烫像听得懂人话,冲着它汪汪叫。

    “你怎么可以说我们小帅哥胖呢。”喜欢麻辣烫的还有王喜南,这段时间老往机电厂钻。

    套上棉服后的尹海郡,身子一斜,从沙发扯起运动包,朝身上一挎,是难得的精神抖擞。

    “你几点走?”

    王喜南不悦:“你怎么老赶我?”

    尹海郡:“你一个16岁的女孩子,老跟我一个大男生呆着,像什么样。”

    王喜南嘁了声,知道他是因为谈恋爱了,要带那个邱里回家腻歪。

    她瞅自己这个向来不修边幅的哥哥,惊讶他竟然会在出门前开始整理仪容,她看笑了:“哥,连你谈恋爱都会变骚气啊。”

    尹海郡落在前额发梢上的手指一怔。

    这个词虽然用得难听,但是事实。他好像真的开始注重仪容仪表,因为,想让自己和邱里看上去更般配一些。

    王喜南不逗他了,摸着麻辣烫,说:“好了,你去约会吧,我在这里看会电视,陪会麻辣烫。”

    刚准备去换鞋,尹海郡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拎起她的后领:“最近都没空管你,你没给我乱来吧?”

    “我能干嘛啊。”王喜南很烦。

    “再和那些乱七八糟的男生搞在一起,你试试。”

    “我没有。”

    “真没有?”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

    ……

    俩人掰扯了一会,尹海郡抬手看表,见来不及了,他换好鞋就出了门-

    冬日的街头,被裹成了一片银色,枯叶被风卷起,叶片还落着一层萧条的薄霜。

    邱里在练琴,尹海郡独自先来了别处,一个正常人通常不敢来的地方,南城刑警支队。

    红瓷上耀眼的烫金色大字,肃穆庄严。

    摩托车停在了一旁,尹海郡把头盔夹在胳膊下,冷风拂面,吹起他利落的短发,面庞是棱角分明的冷峻。

    进出的刑警或穿着黑色警服或是便衣,身躯里散发着坚毅的力量,是正义凛然的警魂。

    几个路过的刑警会偷瞄几眼一旁的少年。

    “我的人啊,都别看了。”

    晏蓓力到冬天也是一身干练的皮衣,她拍了拍几个同僚的肩,示意让他们赶紧解散。

    “我靠,晏队,你这婚离得是真伤到了啊,”二队嘴最皮的小刑警何庆贤指着少年说:“吃嫩草,也不是这个吃法啊,这男生17岁有没有?”

    晏蓓力没解释,反而接上他的玩笑,顺便讽刺:“我就喜欢年轻力壮的,不像有的人在楼里抓个贼,连楼梯都不敢翻。”

    “晏队,那是普通楼梯吗?”何庆贤一急,声很高:“我要翻下去,你们都得去兆园给我烧香。”

    兆园是祁南警察殉职的集体公墓。

    晏蓓力扒开他脑袋,视线里只容得下摩托车旁的雄姿勃发的少年,双眼在放光:“他肯定敢。”

    尹海郡朝她挥手。

    上午收到他要来警队找自己的消息,晏蓓力心情大好,她双手挽在胸前,走向他身前:“走,找个地方聊聊。”

    尹海郡点头:“ok。”-

    都不是什么小资文艺的人,所以晏蓓力随便挑了一家环境不错的咖啡馆。

    一人点了一杯美式。

    带着咖啡豆香味的热气,腾腾萦绕。

    一路过来,晏蓓力是被冷着了,赶紧用咖啡杯暖暖手:“怎么突然想通了?”

    尹海郡单手握着纸杯,想了想说:“人人都说我适合做警察,我想试试。”

    打第一眼见到这孩子,晏蓓力就觉得是做警察的好苗子,不仅是因为有一副孔武有力的身子骨,而是有一份不畏强权的正义感。

    她记得,那天,也是一个冬天。

    局里接到了报案,说两个男生打架,其中高个男差点把瘦个男打骨折。当时,她和另一个男同事给高个男做笔录,问他为什么打人。

    少年棉衣脏了一半,看得出刚刚闹得很凶,愤怒未平,被揍得淤青的嘴角,困难的扯动:

    “徐非利用自己班长的身份,强行留下全班最内向的女同学,在教室里企图性侵她,要不是被我撞见,后果不堪设想。”

    “证据呢?”男警察面色严肃,俨然一副教育的姿态:“现在徐非的家属告你无故殴打他人,根据我们的了解,你平时在学校并不安分。”

    晏蓓力一直没出声,只紧紧盯着少年。

    少年明明才15岁,但眼底却是比成年人更有虎劲的狠,他瞪向男警:“不好意思我没证据。一,教室没监控,二,我揍人,没空录像。”

    他还补问了一句:“难道,警察的职责不是寻找证据,调查真相吗?”

    在男警看来,他是在挑衅警威。

    少年没在怕的,拇指用力一刮嘴角的血迹,盯着男警:“徐非的舅舅是北城分局的警察,大概率这事会不了了之。但是如果我被冤枉进了局子,我敢连无用的人也一起揍。”

    男警火冒三丈,身子刚站来半截,却被晏蓓力用力拉下。

    她放走了少年。

    晏蓓力再追出去时,穿过冬日午后的薄透光影,她看到少年将棉衣搭在肩上,正站在巷子的角落里抽烟,浑身散发着野劲和冰冷。

    那时,她觉得,他虽然年少,却没有同龄人的纯真,身上像背负着厚重的故事,那种经历过人生风浪的距离感很难让人靠近。

    晏蓓力踏着重重的步伐走过去,问:“知道他舅舅是警察,你还敢动手?”

    少年仰起头,盯着屋顶上那群振翅欲飞的鸟,等它们飞走后,他才低下头,将烟在垃圾桶上揉灭,说:“我这人可能没什么脑子,所以,打一个人渣的时候,通常顾及不到后果。”

    晏蓓力记得,她又问了一句:“你爸爸妈妈呢,你不怕他们受牵连吗?”

    她也记得,少年只暗淡的回答一句:“我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

    再后来,少年将棉衣用力一撑,套上身,裹向胸膛,彻底消失在了巷子里。

    那个少年,就是尹海郡。

    咖啡馆里放着轻音乐,连空气都是舒缓的。

    落地窗旁的阳光轻轻柔柔,相比那天,晏蓓力觉得此时的尹海郡,眼底多了份光彩。

    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问去:“突然振作起来,想做警察,是因为邱里吗?”

    尹海郡并不惊讶,他猜是晏孝捷说的。他也不想逃避,点点头:“嗯,是。”

    晏蓓力勉强一笑:“为了爱情重振旗鼓,挺厉害。但为了爱情想做警察,可能会毁了爱情。”

    说完,她抿了口咖啡,神色落寞。

    尹海郡明白话里的意思。

    她指的“毁”,是指警察是高危职业,常常命悬一线。

    晏蓓力想换点轻松的聊聊:“你说你们现在这帮孩子,16、7岁就搞对象。阿晏谈了,你也紧随其后啊,兄弟俩真是什么都要一起干。”

    尹海郡笑了笑。

    但一想到邱里,晏蓓力还是多说了几句:“不过,里里是他父母的掌上明珠,你后面的路很难走。你确定你不想想别的致富道路,真的要做高危且收入一般的警察吗?”

    “你不是一向想让我做警察吗?”尹海郡捏着咖啡杯笑着问。

    晏蓓力叹了口气:“那时候我不知道你和邱里在一起,但我看你对她也不像闹着玩的,我总不能断了你的前程。”

    尹海郡沉默住,只撇头望向窗外,喝了一口咖啡,可这一口却苦得入骨。

    “这事,和里里商量过吗?”晏蓓力问。

    尹海郡摇摇头,声音很平静:“没有。”

    此后,没人再吭声-

    一个小时后,尹海郡按约定的时间骑车去了知和艺术馆,在门口等了一小会,就看见了朝自己挥手的邱里。她可是终于知道冷了,听话的穿了牛仔裤和长棉袄。

    和她一同出来的是唐樾。

    知道唐樾和邱里认识多年,目前也依旧是搭档,所以尹海郡并没有拆破他的真面目。

    只要唐樾老实安分,他会留面子。

    不过,唐樾的眼神并不善,甚至是挑衅。

    尹海郡没理会,他替邱里拎上琴盒,看着她和唐樾道别后,再带她坐上了摩托车。

    十几分钟后。

    摩托车在市区的一家商场前停下,这会已是傍晚,太阳渐渐坠下了地平线,云如火烧。

    尹海郡刚摘下头盔,邱里却拍了拍他的手臂:“阿海,我不想去商场。”

    “那你想去哪?”

    她笑着说:“去夜市好不好?”

    “这天太冷了。”他想拒绝。

    “可是我好想去吃铁板鱿鱼啊。”

    “商场里也有……”

    “不好吃,商场的不好吃。”

    邱里任性起来还挺小公主脾气的,不好对付,而尹海郡更没辙,自己的公主得自己宠-

    月水街夜市在祁南的西边,临着大学城和河滨,成了夜里最热闹的一片地。冬天也是人潮涌动,蜿蜒的小道上支着各色小摊,混着扑鼻的食物香气,是浓浓的烟火气。

    邱里很少来这里,因为邓倩良不准。上次还是夏叔偷偷带她来买的铁板鱿鱼,都已经是夏天的事了。

    邱里这张脸生得实在太漂亮,走到哪都耀眼,总惹来行人的打量。

    男的喜欢,女的羡慕。

    一家卖铁板烧的小摊,铁板上压着各种肉和调料,滋滋啦啦的油声,烟气直冒,排队的人不少。

    在小摊边弓着背的邱里拿着一串鱿鱼,沾着辣椒的鱼肉连同竹签从她口齿间扯过,手不小心一抖,油渍直往下滴,滴到了白色的小皮鞋上。

    她敢吃得随意,自然是仗着自己有一个贴心的骑士。尹海郡自从谈了恋爱,兜里都常备湿纸巾了,蹲着身,给她擦着皮鞋。

    邱里咀嚼完鱿鱼肉,笑他,“尹海郡,你这湿纸巾,用得挺快啊。”

    她话里有话,且是偏黄的那种。

    尹海郡站起身,将纸巾扔到垃圾桶后,折回来,抓着她的手腕,咬下了最后一口鱿鱼肉,将自己的右手抬起来,眉目极坏的一挑:

    “嗯,谁让你在哪都想被我弄弄,没水的时候,只能靠它。”

    “啊,我操,真踢啊。  ”  尹海郡喊了声。

    邱里是真踢了他一脚。

    宠她都来不及,被踢一脚算什么。

    尹海郡比邱里高许多,每回揽着她的肩,她就像只白净软糯的小兔子,窝在他宽阔的胸膛里,她很喜欢这种安全感。

    俩人随意逛着。

    练完琴后能和喜欢的人约会,邱里特别开心,她逛边说:“你是不是被我pua了啊,成天被我欺负都不生气。”

    尹海郡将脸压向她的耳根处,炙热的气流覆向她,“没事,我都记着呢,床上算账。”

    邱里还害羞的拍了他一掌:“你真黄。”

    “我黄?”尹海郡揪着她的小耳朵,说:“我哪有你黄啊,嗯?邱小黄。”

    “尹大黄。”她不甘示弱。

    “邱小黄。”

    “尹大黄。”

    ……

    终归是17岁的少男少女,即使偷吃了禁果,但谈起恋爱来,还是够青涩幼稚。

    从河滨吹来的习习冷风,被这热气腾腾的食物盖住,这冬日的夜市,倒也没那么冷。

    走过了两家摊位,邱里忽然戳了戳尹海郡的腰:“你是不是想要去做警察啊?”

    她的嗓音很细也轻,差点淹没在喧闹的人群里。

    尹海郡听到了,微微怔住,然后点头:“嗯,晏孝捷和你说的,是吗?”

    “是啊,”邱里故意拉着不满的语调说:“这么重要的事,竟然是出自别人之口。”还叹了口气:“可能是我,还不配被你规划进人生里吧。”

    这张清纯的小脸蛋每次装模作样起来,还挺可爱。

    尹海郡摸了摸她的脸颊,说:“没有故意瞒你,我是想和晏阿姨谈完后,再跟你说。”

    认真的解释,不能少。

    他知道这是女孩子要的安全感。

    邱里摆出高傲的架子,想刁难一下:“那你郑重的问我一次。”

    尹海郡当然会照做,拉着她的小手,认真的说:“里里,如果我想考警校,将来做警察,你会怕吗?”

    “你闭眼。”

    “嗯?”

    “闭眼嘛。”

    邱里能把尹海郡迷得晕头转向的原因,还有一点,就是她的古灵精怪,总能给他枯燥的生活带来许许多多的新鲜感。

    他闭上了眼,模糊的光晕在眼缝里浮动。他不知道邱里要做什么,直到,她往自己手心里塞了一个塑料物。

    “睁开吧。”

    尹海郡缓缓睁开眼,先看到的是邱里漂亮的笑容,然后他才低头看向手心,是一把蓝色的海豚吹泡泡玩具枪。

    邱里一直笑着,很轻很柔,甚至浮现出了一些崇拜感:“阿海,我想看你穿制服,想看你配枪的样子,一定特别帅。”

    明明是皎洁的笑容,可却把尹海郡撩拨得全身难耐。他单手直接将她揽入怀里,手掌用力地箍住她的后脑。

    只是一个凝视,她的脸就红了起来。

    可他要的不是什么深情对望,而是缠绵的吻。

    尹海郡覆上邱里温热的唇,软舌搅动,唇齿相抵,依旧是他惯有的深喉吻。他不怕,她也不怕。他们看似不一样,骨子里却又拥有同一种热烈。

    对他们来说,不顾旁人的拥吻,就是证明爱意最狂热的方式。

    “下雪了……”

    “我靠……下雪了……”

    ……

    可这座沿海的南方城市怎么会下雪呢。

    跟着,人群里又出现高喊。

    “是造雪机,那栋楼上在拍戏……”

    “天啊,好浪漫啊……”

    ……

    尹海郡松开了邱里,搂着她也一同朝高楼望了过去。不知是拍戏还是拍广告,现场开着造雪机,白雪被风吹落到夜市里。

    倒很巧的呼应了“小雪”这个节气。

    “还挺真的。”

    邱里摊开手掌,有一片融在了自己手心里:“阿海,我们以后一起去北海道看雪吧。”

    “好。”

    只要和她在一起,尹海郡去哪都愿意。

    见时间也不早了,他搂着邱里往回走,但是她却说:“我想吃冰淇淋。”

    尹海郡揉了揉她冰凉的脸蛋:“宝宝,真的太冷了,会感冒。”

    不过,邱里只是一个撅嘴,尹海郡就立刻做了一个yes的手势,然后跑去了一头的麦当劳。几分钟后,他拿着两只奶油甜筒走回去,却没见到她。

    “里里……”尹海郡真急了。

    这时,邱里从另一头小跑过来,“大惊小怪,我17岁了,我不会走丢的。”

    尹海郡把甜筒递给她后,故意凶了嘴:“以后,不准乱跑。”

    她吐了吐舌,然后吃起了甜筒。

    “你那个看起来好吃。”

    “都一样啊。”

    “不一样。”

    “行,给你,都不嫌我口水。”

    “你那玩意上的液体我都尝过,这算什么。”

    尹海郡真想一掌堵住这大小姐的嘴,黄得不分场合,没羞没臊。

    ……

    越来越暗的小道上,是俩人幼稚的拌嘴。

    他们身后的夜市还热闹着,穿过曲折的摊位,在河滨旁有一颗许愿树,树龄看上去很老,上面挂着各种颜色的小纸条,很多很多,装着各自的心愿。

    河风一吹,那张挂在最前面的粉色纸条,笔墨似乎还未干,字迹很清秀。

    写道——

    “我要我喜欢的少年,永远正义和英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