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嗲 第97节
第58章 不遇 炎炎夏日, 安城潮热的海风拂过浓密枝丫,卷起阵阵蝉鸣鼓噪着行人耳膜。沿路榕树投下一片又一片阴凉,阮芋穿行其中,最后一段没有树荫的路, 她举起托特包挡了挡, 快步走入宿舍大厅。 包里装着毕业证书和结业证书, 回到宿舍,她随意地将两块板砖似的证书倒到桌上,人站在空调底下,拎起上衣领口吹冷风, 转头问身旁舍友: “佳闻比我早走, 现在还没回来啊?” “辅导员请她喝茶呢。学院要求百分百就业率,她还想再考一年研, 哪来的三方协议,估计要被逼着上某宝买劳动合同吧。” 叶柔嘉顺嘴问阮芋, “你呢,前几天三面那家,offer下来了吗?” 阮芋笑起来:“半个小时前刚给我发offer了。” 叶柔嘉:“可以呀。有了这家大厂,之前那些都不用考虑了。” 头顶上床板发出吱呀轻响, 有人顶着一头蓬草探出脑袋:“芋仔回来了啊。” 阮芋:“啊,吵到你睡觉啦?” 叶柔嘉:“她看电视剧呢,没睡觉。” “吵到我的不是你, 是瞿之则那个疯子。”方瑶抓了抓头发, 一脸郁闷,“好烦啊, 他追你为什么老是来轰炸我?要不你回他两句?坚持了四年, 挺不容易的。” “说的好像他这四年没有找别的女朋友似的。”叶柔嘉对阮芋说, “要不再叫你发小来挡一挡桃花?” 谢舟然的大学就在阮芋大学隔壁,这四年,他帮阮芋挡的桃花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朵了,阮芋每次都是用完了就扔,连句谢谢都没有,搞得她舍友总觉得谢舟然像阮芋的舔狗,一心守护女神,不求回报。不过这个误会很快澄清了,谢舟然和阮芋的关系纯粹是上下级,大姐与小弟,阮芋小时候从一群流浪狗中救过谢舟然的小命,从此之后他不仅是阮芋发小,还是她的弟中弟,大姐指哪他打哪,十几年如一日,无怨无悔。 叶柔嘉说这话是有私心的:“你发小和师大那姑娘分手没啊?分手了能不能考虑一下我?快毕业了,以后不知道能不能遇到这么养眼的帅哥了。” “他哪养眼了?”阮芋嗤笑,“你是没见过帅的……” 她话音倏地一顿,陈年的回忆令胸腔泛起酸麻,在引起舍友好奇前连忙把话题岔开:“校园艺术照的服装我挑了几套,现在给你们看看。” …… 拍集体毕业照那天,太阳烈得所有人都睁不开眼。 黑色学士服特别吸热,套在身上像一层加热毯,连阮芋这种耐热的体质都被闷出了不少汗。 在摄影师的指挥下,学生们将学士帽用力抛向天空,咬着麦穗的鸽子凌空飞翔,寓意离开象牙塔后的未来光明远大,每个人都涨红了脸,眼睛发亮,镜头将那一瞬间永久定格,当天晚上大家就收到了几张毕业照的电子版。 原来拍毕业照时的心情是这样的。 阮芋的高中学籍保留在宁城一中,高三12班拍毕业照那天,特地给她留了个位置,阮芋提供照片,摄影师后期p上去,隔了一段时间,毕业照就这么邮寄到她手上。 她只能通过揣摩同学们的表情体会实地拍照的感觉。大家都没怎么变,她也是,他们给她留了c位,她站在最中间,笑得和所有人一样灿烂。 看着照片总觉得每个人都特别亲切,和他们分开很不舍得,可是大部分人说不联系也就不联系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其实很淡薄,挥别之后能时常想起的又有几个。 阮芋离开得仓促,家里发生那样的事,学校一定甚嚣尘上,谣言指不定多难听。她换了手机号,用新手机号注册了一个新的微信,高中同学里,只加了许帆和乔羽真。 她把大学毕业照发给许帆。 许帆还是不爱玩手机,难得今天在她睡前看到并回复:【美呆了】 然后拨了一通电话过来,聊阮芋工作的事儿。 “已经签了三方啊,实习三个月吗?”许帆似是有些失落,“我还一直等着你来北城面试呢。面上了的话,工资肯定会比安城高一点。” 阮芋虚虚应了句:“还是南方比较适合我呀。”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心里都没底。适不适合总要去过才知道。 她就是下意识搪塞,不知道是在搪塞许帆,还是在搪塞她自己,好让心里某个地方好过一些。 阮芋:“公司总部在北城,之后肯定有机会去总部出差,到时候就能找你玩了。” “行吧,那我等着你,一定要来啊。”许帆的声音带了一丝轻喘,听起来像在走路,“我现在出门看电影。” 这都快十点了。午夜场电影,不用想都知道她和谁一起看。 劳动追许帆的故事堪称年度经典励志文学。从高二开始,穷追不舍至少四年,为了女神考到北城,转专业到离她近的校区,买了辆小电驴,一周起码跑许帆学校五趟,门卫对他比其他本校学生还熟,有时候学校办大型活动限制校外人员进出,尽管劳动这张漂亮脸蛋和呆傻气质一看就不像这所学校的学生,门卫还是会给他开小门,用行动祝福他早日入赘本校。 许帆不是多嘴多舌的人,也知道和阮芋聊旧人只会徒增伤心,所以她和阮芋聊天几乎不提与一中有关的人和事,刚开始也包括劳动,后面渐渐包不住了,提到的次数越来越多。 许帆的大学生活一点不比高中轻松,课赶课项目赶项目,她觉得大学生首要任务就是搞学术,所以大一的时候她和阮芋说过,吴劳动这个人还不错,虽然憨了点,但是她还挺吃这样的性格。如果他能坚持,她会在大四毕业阶段认真考虑一下。 结果在大二升大三的暑假,许帆和劳动都留在北城搞各自的暑期社会实践,那段时间许帆几乎一天给阮芋打一个电话,为什么呢?她无意中撞见劳动被一大堆女生围着献殷勤,还有人追着他送礼物表白,后来又听说她学校也有女生在追劳动,还是某个省的省状元,论学神,人家可比她神多了。 那几天许帆非常焦躁,吴劳动太受欢迎了,动不动骑个小电驴来她学校勾走一大片瞩目,性格又软唧唧的不太会拒绝人,许帆就这么焦躁着,在那个暑假,莫名其妙就和劳动在一起了。 据说还是她主动提的,劳动听到的时候都懵了,让她给他一巴掌看看是不是在做梦。 大学的时间过得像闭着眼睛翻书,一晃他们都在一起两年了,书翻到尾页,毕业的钟声恍然间响彻耳边。 阮芋戴着蓝牙耳机,一边收拾衣柜一边问:“劳动的工作怎么样了?” “他也进了大厂,做管培生。他学校不如你,工资真挺高的。” “哎呀知道你们北城工资高啦。生活成本也高嘛,房租多贵,我在安城住我爸妈的吃我爸妈的花我爸妈的,赚多少就能存多少。” 许帆:“好啦,知道你不想来北城了。” 阮芋忽然没了声。许帆碰到来接她的劳动,这通电话就此撂下。 她不想去北城吗? 这个命题太容易证伪。 除了乔羽真留在宁城读宁大,她熟悉的那些人,全部都考去了北城,这个她一度向往的地方。 许帆高二竞赛拿到40分的降分优惠,高考顺利考去b大读物理,劳动去了g大读软件,最牛逼的是国庆,高考提前批录取外交学院,大三去伯克利大学交换,大四去联合国实习,难以想象当年那个整天嘿嘿笑着盘劳动肚皮的八卦之王,如今摇身一变成了伟光正的外交官预备役。 阮芋的学校也不差,她联考前身体出了点毛病,对成绩造成了一定影响,但还是考上了z省最好的大学z大,读她的理想专业新传。 翌日就是离校日,阮芋的东西早早收拾好了,七个纸箱加两个行李箱,她老爸和谢舟然过来当苦力,阮大小姐就负责站在旁边指点江山。 宿舍门外的校园干道乱得像菜市场,卖书的、丢垃圾的、寄大件快递的,当然还有依依惜别难舍难分的,烈日洒下灼灼的光与热,四年的光阴就这么在闷热与嘈杂中画上仓促句号。 阮济明开车带两个小孩回家吃饭。 他从瑞士访学回国之后,在安城继续当他的产科大夫,只不过不再担任任何管理职位,一心治病救人,偶尔搞搞学术带带学生,比在宁城的时候清闲了不少。倒是陈女士的生意越做越大,今天也在外地出差,所以没能来学校帮忙。 谢舟然在车上大喇喇和现任女友打电话,说他现在要去阮芋家吃午饭。 以前在w省,两家人是邻居,现在一起到z省来,关系比以前更亲厚。陈芸曾经隐晦地和丈夫提过,女孩子不要远嫁,就近结亲最好了,阮济明听懂她的意思,只说要尊重孩子意愿,其他不予置评。 两个孩子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相处了这么多年,有没有那方面的心思,阮济明看得一清二楚。小舟比芋仔大了两个月,在芋仔面前跟个孙子似的,芋仔就是他亲奶奶,多么纯粹的亲情,怎么能用爱情来玷污。 时光飞逝,曾经围在家门口嬉笑打闹的娃娃们,如今都要参加工作了。 阮芋离校后休了一周,也没去哪儿玩,报名参加了社区的流浪猫狗收治项目当志愿者,她大学期间最常参加的校园活动就是这个,虽然她最后没走上医生这条路,救不了人,但还能救治一些弱小孤独的其他生命。 每当给陌生的小野猫洗澡疗伤时,阮芋总会想起以前家楼下那只丑兮兮的小黑猫,临走前她把小中秋托付给住一楼的阿姨照顾,阿姨在一家幼儿园当副园长,以前工作很忙,那年刚退休,退休后日子清闲,应该能把小中秋照顾得很好。 阮芋入职后的第一个周末,谢舟然约她出来喝下午茶。 聊了半天原来是想给她介绍对象,谢舟然是绝对不敢贸然带兄弟来见阮芋的,但是那个兄弟是他铁哥们,暗恋阮芋有一阵了,天天缠着他让他帮忙撮合,谢舟然实在被缠烦了,这才冒着被拍死的危险约阮芋出来探探口风,问她下周末要不要一起去新开的水上游乐园玩,他手里有四张票。 谢舟然:“姐,虽然你比我小,但是你看起来真的挺像孤寡老人的。” 阮芋冷笑:“老娘嫩着呢。” 谢舟然:“说的不是你的脸,而是那种……神态,对,神态。就你刚才望着窗外那个表情,给人感觉特别的沧桑,还有点悲凉。” 阮芋:“我强烈建议你去眼科看一下眼睛。” 话音落下,阮芋不自觉又往窗外望了眼。 咖啡厅对面是一所中学,午后阳光暖亮,照在学校大门外墙上贴的红榜上,泛起金灿灿的光芒。 红榜抬头写着“安城师范大学实验中学高考前百名录取情况公示”。 记忆中也有这样一张榜单,白底金边黑字,比眼前这张朴素得多,每次大考后的讲评课早晨张贴在教学楼二楼的教师休息室旁边,紧邻着西侧楼道,学生来来往往,经常驻足围观。 她最终没能爬上那张榜单,没能见识到高处的风景。 也没能和那个总是站在山顶最高峰的男孩出现在同一张名单上。 尘封的记忆似乎比眼前的画面还要清晰,那是最早一次期中考,阮芋为了找一个姓温的女孩,几乎能把整个榜单的所有名字背下来。 很久之后才知道,原来那个“姓温的女孩”,一直都站在榜单上最显眼的地方。 阮芋收回视线,无意识地按了手机侧边键。 点亮的屏幕上出现一幅海水拍打沙滩的风景照,阮芋用这张照片当壁纸很多年了,中途换过几次手机,始终记得把照片拷过来继续当壁纸,谢舟然和她舍友都嫌弃过她的壁纸老土,风格像中年人,她只说看习惯了,明明只在那个海滨城市待了四五天,却好像把什么重要的东西落在那里一样。 当今社会的信息网络如此发达,昨天还陌不相识的两个人,今天动一动手指就能聊成熟人,可她只是换了电话和社交网络账号,就和那个曾以为牢牢绑定的人彻底失去联系。 高二下学期某天,许帆在朋友圈转了一篇和物理竞赛相关的公众号文章,公众号主体是宁城一中官方,阮芋随手点进去,在文章列表,不经意看到一篇上个月发布的旧文章。 我校高二年级萧樾同学在全国信息学奥林匹林竞赛中获得金牌,保送a大实验班。 不仅拿下金牌,还拿了金牌中的全国第一,比第二名高了近50分。 文章中有他戴着金牌在颁奖仪式上的照片。 朴素的蓝白色校服,微微抿着唇,眉宇深邃锋利,唇角挂着一丝公式化的笑,神情淡薄得像无意中路过此处的无关人员。 他看起来过得很好嘛,功成名就,飞黄腾达。无论经历了多少苦难,萧大爷永远是萧大爷,绝对不会轻易处置自己的人生,永远冷淡,永远强大,他会过得比谁都好。 阮芋当时这样想。 离开宁城之后,她时常觉得自己已经忘了这个人。 除了那句“我想考北城的大学”这样青涩稚嫩的愿望,他们之间没有告白,没有在一起,甚至也没有明确说过未来要在一起,只不过自以为默契地互相扶持着共同学习了一段时间。 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 阮芋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心挺冷的人,年少时的心动而已,也许很快就被她家人受到的伤害抵消得一干二净了。 换了一个环境,她继续埋头读书,渐渐不再去想从前那些事。 身体却比大脑记得更牢,那些悲伤和失落印刻在身体每一个角落,高三下学期,阮芋因为心情抑郁和学习压力太大病倒了,身体里安稳存在了两年多的移植器官突然产生排异症状,最紧要的复习关头,她却在医院住了很长一段时间。 联考比高考结束得早,成绩出来,老阮和老陈非常满意,比他们预料中考得好太多了。 但是离b大很远很远。阮芋早就放弃冲b大了,可是成绩出来的那一刻,预估变成了现实,她突然感受到一阵原以为已经不存在的难过。 她的志愿是陈芸报的,咨询了很多老师和专家,第一志愿选了z大,z省最好的大学,985前排,按照前几年的录取情况来说应该挺稳的。换算成h省的高考,至少要在宁城一中考前五十名才有机会进z大。 填报志愿那段时间,陈芸偶然发现阮芋在研究北城的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