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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风华 第5节

    顾九面无表情地看着这老妇好一顿声泪俱下的表演,敷衍地拍了两下手:“怪不得嬷嬷会是顾府的老人,这般能言善道,只做一个下人,怕是委屈了。”

    说罢,她也不管冯嬷嬷脸色如何,继续道:“嬷嬷还是请回吧,我生在江陵府,长在江陵府,这就是我的家,我哪儿也不去。”

    顾九抬步绕过冯嬷嬷一行人,往自家宅院走。

    “姑娘可要想好了,”冯嬷嬷高声喊住她,“主君可说了,若是姑娘回府,宋小娘的牌位就能入白云观受香火。”

    顾九倏然停步,转过身,拧着眉看向老妇,沉声道:“你们到底在我身上打的什么算盘?”

    冯嬷嬷了然一笑:“九姑娘说这话可就让人寒心了,主君这番做,全是因为挂念姑娘。”

    顾九冷冷地盯了冯嬷嬷一会儿,她那皱如枯树的脸上挂着假笑,瞧不出一丝端倪。

    “知道了。”

    她收回视线,淡淡地扔下这三个字,推门而入。身后的冯嬷嬷扯着嗓子,着急嘱咐:“九姑娘,那明日便启程了。”

    明月恶狠狠地瞪她一眼,临关上门之际,骂了句“老货”。

    冯嬷嬷脸色瞬间难看至极,揪着手中的帕子,骂骂咧咧,全然不见适才的好脾气。

    进了屋,顾九冷着脸坐在木桌边,明月忙走过去,有些担忧:“姑娘真要回去?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知道,”顾九揉了揉眉心,“可你觉得他们让人千里迢迢地从汴京赶到江陵府,还是大娘子身边的老人,不把我带走他们会罢休?”

    怕是到时候,再卑劣的手段也用上了。

    只是......

    顾九皱起眉。

    他们这般费尽心思地想要她去汴京,究竟为何?

    -

    次日一早,冯嬷嬷便带着人来催。顾九收拾完东西,出了院门,一眼就看到停在门口的马车,冷不丁地,忽然想到了沈时砚。

    她在心底轻笑了声。

    没想到昨日刚与他道不见,今日自个就要也去汴京了。

    顾九踩着轿凳上了马车,冯嬷嬷伸手将紧跟在后面的明月拦下,道:“明月姑娘去后面坐吧,这里有我陪着九姑娘。”

    不等明月说话,顾九一把撩起帷帘,半个身子挡在冯嬷嬷面前,假笑道:“嬷嬷不了解我,我这人有一爱好,就喜欢漂亮脸蛋。这一路山长水高的,嬷嬷也不想我吃不下饭吧。”

    明月没忍住,掩唇低笑。

    冯嬷嬷脸色铁青,压着火,甩袖离开。

    从江陵府沿京西北路行驶,约莫十几日的车程,顾九她们才来到汴京。

    马车行至城门缓慢停下,顾九撩起窗牖,看到长龙一般的队伍从城门口往外延伸。一队身着盔甲的士兵正站在城门口,查着行人进城的路引。

    轮到她们时,一个士兵检查完路引后,走过来搜查她们的马车。

    “今日怎么查得这般严?”冯嬷嬷低声嘀咕。

    旁边人压着声道:“宣化坊那出了接连出现两句无头女尸的命案,还都是新妇。”

    听到是宣化坊,冯嬷嬷刚要松口气,后半句又让她身子一颤,下意识地瞟向车厢。

    顾九察觉到她的眼神,轻飘飘地扫了一眼,冯嬷嬷又像没事人一般低下头,走到一边等士兵检查完后放行。

    顾九短促地皱了下眉,总觉得这人神情有些古怪。

    无头女尸跟她有什么关系?

    不等她多想,马车驶入城门,汴京城的繁华热闹一股脑地涌入眼帘。

    纵横交错的街市整饬有序,路上车水马龙,房屋鳞次栉比。各种摊贩整齐地分布两侧,叫卖声绵绵不绝,商铺招牌旗帜随风飘扬,有脚店、肉铺、酒肆、绸缎庄、胭脂铺子......

    顽童的身影穿梭于各个角落,嬉笑打闹着,不知何为愁云。结伴的行人并肩畅谈,面上恬淡惬意,醉心于游玩赏乐。烟花柳巷中,伴着燕语莺声,乐妓唱着欲语还休的词,绵长的调子藏着九曲长廊般的心绪。茶坊酒肆里,丝竹管弦声此起彼伏,扑鼻勾人的菜香向路人招手,无声诉述着整个世间的嘉肴奇味。

    明月见顾九看得出神,不由笑道:“九姑娘可是要移情了?”

    顾九“啧”了一声,放下窗牖:“倒还真是我井底之蛙了。”

    如果说身为荆湖北路首府的江陵是繁都,那大宋的都城汴京就是华胥之国。

    顾府的宅子位于兴国寺桥附近的墩义坊,马车停下,冯嬷嬷在车外喊道:“九姑娘,我们到了。”

    顾九掀起车帘,一眼便看到站在黑漆木大门前的人群,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上神情不一。

    这阵势看得顾九眉梢轻挑,在心里猜测他们葫芦里卖的到底是毒药,还是炸药。

    顾喻领着一众家眷上前,看着眼前这个十几年未见的庶女,伸出手要扶顾九下车,俨然一副慈父的做派。

    “钰清,这一路舟车劳顿,受累了。”

    听着这个陌生的称呼,顾九垂下眸,避开顾喻的手,干净利索地跳下马车。

    “是挺辛苦的,”她面上挂着不冷不热的淡笑,“那就劳烦爹爹给安排个住处了。”

    顾喻的手僵在半空,嘴角的假笑敛了几分。

    旁边的常氏见状,连忙道:“九姐儿放心,这自是已经安排妥当。眼下你刚回府,还与你的姊妹兄弟们不熟,来,咱们进去慢慢聊。”

    顾九猜出了她的身份,笑了笑:“我原以为大娘子和父亲把我接回来是有事需要我,倒不曾想还真如冯嬷嬷说的那般,是挂念我这个命硬的棺材子。”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皆变,尤其是顾喻,已然皱起了眉,像是在压着火。

    顾九轻轻扫视这心怀鬼胎的一大家子,继续道:“若是如此,还请大娘子和父亲兑现承诺,将我阿娘的牌位供在白云观,我也好回江陵府。”

    “你不能走!”

    常氏身后侧的一位年轻小娘子忽然开口。

    顾九看向她:“我为何不能走?”

    常氏一见要坏事,连忙去扯顾兰萱的衣袖,给她使眼色。

    顾兰萱瘪了瘪嘴,不太情愿地收了声。

    常氏上前拉住顾九的手,柔声道:“是这样,你父亲和我想着你已早过了及笄,却还未待嫁闺阁,所以我们就为你……寻了一门亲事。”

    什么玩意儿?

    顾九太阳穴重重一跳,气笑了。

    且不说这自作主张的决定有多莫名其妙,要真是有好的亲事哪能轮到她。

    -

    皇宫,徽猷阁。

    雕花朱红门顶端,悬着金边黑底的匾额,上面篆刻四个烫金大字“正身明法”,笔势银画铁钩,遒劲有力。殿内,金碧辉煌,两尊鎏金麒麟铜炉各置书案两侧,沉香袅袅,绕梁不绝。

    身着明黄龙袍的少年站在案边,垂目执笔,认真地练字。

    忽然,一个内侍急匆匆地入殿传话:“官家,宁王到了。”

    赵熙猛地抬头,象牙狼毫笔下的字成了一团浓墨。他当即撂下毛笔,忙不迭地走下台阶,然而还没等他出殿,一抹白色出现在视线中。

    少年堪堪停止脚步,看到沈时砚的那一瞬,眼眶渐红:“......皇叔。”

    沈时砚撩起长袍,要行跪拜礼:“微臣惠州沈时砚,参见官家。”

    “皇叔,”赵熙连忙上前握住沈时砚的胳膊,阻止了他的动作,“你我叔侄间,不必这些繁文缛节。”

    沈时砚看着眼前少年已逐渐褪去稚气的五官,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只是眉峰微展,慢声道:“微臣谢官家恩典。”

    两人往殿内走去,赵熙命人搬来椅子,让沈时砚落座。

    赵熙问了些沈时砚在惠州的生活,又担忧这路途中可遇到些别的岔子,沈时砚只道平安。

    “皇叔这一路奔波劳累了,”赵熙忍住鼻腔中的酸楚,叹声道,“怪朕没用,如今这般年岁却还是需要皇叔的帮助。”

    沈时砚:“为官家效力,是微臣职责所在。”

    赵熙抿了抿唇,眼底划过一丝落寞。

    沈时砚仅比他年长五岁。少年沈时砚虽贵为亲王,本应离宫自立府邸,但先帝不舍这位幼弟,便留他住在皇宫中,由太子太傅亲自授书,与当时储君的待遇一般无二。

    而彼时他生母家世平凡,身子孱弱,待赵熙四岁时就病逝了。后宫又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泥潭,失去生母的呵护,又没有家族撑腰,幼时的赵熙在这偌大的深宫中举步维艰。

    后来赵熙有次被其他兄弟戏弄,在腊月寒冬的风雪天被人推入湖中,染了风寒,高烧不止。等他再次醒来,却是在沈时砚的寝殿。身边内侍告诉他,是这位小皇叔救的他,并且恩求官家准许他留在自己身边。

    自此,直至沈时砚离京南下,赵熙一直和他生活在一处。

    一别七年,如今相见,却多了数不尽的生疏。

    赵熙在心里叹了口气,不想破坏这难得的重逢,找了话题:“皇叔前些日子上述江陵府一事,朕已经安排新任官员去处理了。”

    两人又关于此事简单聊了几句,沈时砚起身告辞:“官家,微臣刚上任,府中还有宣化坊的案子要处理,就先退下了。”

    出了徽猷阁,没走几步,一个老内侍迎面走来行礼。

    “王爷,大娘娘念着您,请您去仁明殿说话。”

    沈时砚说:“本王府上多事,今日怕是不便了。”

    顿了下,他淡笑道:“劳公公给大娘娘捎句话,臣这一路北上,多亏了大娘娘的照顾才能安然回京。”

    老内侍身子一激灵,半个字也不敢多说,退到一边。

    沈时砚来到宣德门,在外等候的流衡跳下马车,将白狐裘给沈时砚披上。

    沈时砚坐进马车,倦容淡淡:“岑庆那边有什么动静?”

    “没什么异常,”流衡回道,“入京之后我一直让人盯着他,不曾出府。不过,有一件别的事——岑庆要纳妾。”

    闻言,沈时砚轻笑了声。

    汴京岑氏是高太后的母族。而岑庆这人贪淫好色,仗着高太后的权势没少干欺辱良妇的腌臜事。如今已是半截入土的年纪,竟还念着这档子事。

    沈时砚问:“可是强娶?”

    “不知,”流衡歪了歪脑袋,“听人说是礼部郎中顾喻的一位庶女。”

    第5章 鬼新郎

    “现在坊间都流传这是鬼新郎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