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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风华 第140节

    高方清躬身谢过:“那我就不打扰王爷休息了。”

    他正要转身离开,沈时砚却又突然开口道:“等下。”

    高方清停步:“王爷可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我不希望旁人离我未婚妻太近,”沈时砚静静地看他,“你能明白吗?”

    未婚妻?

    这个陌生的称呼令高方清一愣,没能立即反应过来沈时砚说的是顾九。待他回神后,下意识往窗棂那边看了眼。

    正虚掩着。

    这会儿再回看沈时砚身上的月白大氅,便明白了他的用意。

    高方清敛眸:“当然。”

    ......

    关于沈时砚身世的传言,经顾九和楚安这么一搅和,如顾九之前所预料的那般,不仅百姓对此众说纷纭,而且她胡诌的版本没几天便因皇城司暗中强压,而流传甚广。

    但皇宫和朝廷那边,顾九实在没有办法了。

    无风不起浪,沈时砚的身世于朝堂而言,宛如平地惊雷一般,将朝野上下搅得波涛暗涌。可官家对此始终未表态。

    直到朝廷要选出负责主持蓬莱书院的山长时。

    修建蓬莱书院这事最开始是先皇提出的,后来先皇驾崩,此事自然而然便落到了赵熙手里。只不过那会儿他刚登基不久,在朝中处处受高太后肘掣,再加上蓬莱距京较远,鞭长莫及的,所以赵熙对书院这事并没有多上心。

    等到蓬莱书院即将竣工时,赵熙才反应过来,不知何时督建书院的主要负责人成了高家的人。只有先皇生前所钦点的工部侍郎吕绍文,与高家无任何关系。

    是以,原先拟定的山长是高太师。

    只不过,高太师近些日子一直告病在家,这山长的位置便成了空缺。一时间,大宋那些名人学士纷纷躁动起来。

    然而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最终赵熙所选出的山长却是开封府尹沈时砚。

    此消息一经宣布,众人无一不哗然。

    一部分是因为不满,觉得沈时砚的学识比不上那些大儒,而另一部分则是通过此事,看到了赵熙对沈时砚的态度。

    看似予以殊荣,实则暗中撤权。

    沈时砚若是前往蓬莱担任山长,势必要辞去开封府尹一职。所以,虽然朝野群臣现在还不清楚关于沈时砚的身世到底真相如何,但是基本上可以确定的是,官家在忌惮宁王。

    也就是说,沈时砚大概如最初的传闻一般,是先皇的儿子。

    圣旨送到王府后,顾九自然立即明白过来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她心中冷笑连连,却还是代昏睡的沈时砚接过圣旨。

    果不其然。

    自古帝王最无情。

    沈时砚前不久还是众人口中的“官家的眼珠子”,真是讽刺,谁家的眼珠子,说扔就扔啊。

    顾九当天便赶往府衙,替沈时砚把他的东西拿走。期间,王判官甚至老泪纵横,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神情不似作伪。

    见此,顾九心情好了不少。

    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

    沈时砚留在府衙的东西不多,一个木匣尽可容之。顾九抱着木匣,本想顺路去樊楼买些吃食,中途却冒出一个带刀侍卫,拦住了她的去路。

    那人神情倒挺恭敬,只是语气却是不容置喙的强硬。

    他道:“顾娘子,我家主人想与你说会儿话。”

    好在周遭人来人往的,顾九不信这人敢当街掳人,往后退了几步,谨慎地打量着他:“你家主人是谁?”

    那人道:“顾娘子认识,就在这茶坊二楼。”

    顾九抬头,正对上一双清清冷冷的眼睛,微微一愣。

    是西京那个女掌柜。

    玄清淡淡一笑:“冒犯了。”

    这会儿的态度和在西京时完全截然不同。

    顾九想到这人与沈时砚认识,犹豫片刻,还是任由男子领着自己上楼了。

    房内,玄清坐在矮几茶案旁,案桌上只有两盏清茶,和几碟看着几乎没动过的鲜花果子。

    顾九回想起在西京时的场面,这位女掌柜似乎很爱喝茶,却不爱吃东西。

    顾九没着急落座,秉持着小心为上的原则,还是先问起了她和沈时砚的关系。

    玄清平静道:“为他解毒的。”

    顾九怔愣半响:“什么意思?王爷中毒了?”

    玄清似是惊讶,看她:“我还以为长赢已经告诉你了。”

    顾九这会儿没心情去在意这人为何称呼沈时砚的表字,只是蹙起眉:“这是怎么回事?他何时中的毒?”

    她和整个太医局为沈时砚治了这么多天的病,全然没发现他有中毒的迹象。

    玄清却是道:“此事我不好告知之你。”

    “既然如此,”顾九不欲与她周旋,声音冷了两分,“那你今日拦我,所为何事?”

    玄清面色从容,丝毫没有人看穿真实意图的尴尬。她抬了抬手,示意身边的侍卫斟茶,这才慢慢道:“他身上的毒,是先皇下的。”

    顾九悄然攥紧了手心。

    她竟然觉得这个答案不怎么出乎意料。

    “长赢的身世,还有二十年前灵州战役的事情,你应该是知道的,”玄清继续道,“但长赢不知道这些事情的真相前,可是很爱他这位皇兄——仅次于他的母妃。”

    最初,先皇对沈时砚的确很好。沈家军名扬四海的威名和沈妃获得的恩宠,让小长赢自出生起,便难以交到什么真心朋友。沈家人怨恨,宫妃们憎恶,他那些皇室的兄弟姐妹们嫉妒,他那会儿又是个孤僻寡言的性子,除了先皇,没人愿意亲近他。

    先皇会不厌其烦地陪他玩些幼稚游戏,亲自教他读书习字,带他偷溜出宫,一边尽情地玩,一边给他讲人生道理。先皇生性薄凉,却也尽他可能,用这份世人眼中的兄弟情谊,来代替那份不能言说的父子情深。

    然而这一切的美好,终结于明贞三年,纯妃去世。

    玄清叹道:“只可惜啊,他的出生便注定这份感情不会长久,只是裹着□□的蜜糖罢了。”

    糖吃完了,便只剩下要人性命的剧毒。

    顾九心中不由一颤,想起了当时楚安与她说的小道消息。

    她虽是有了猜测,但还是问了一遍:“纯妃的死和王爷有什么关系?”

    “看来长赢真是什么都没和你说,”玄清道,“纯妃是他的母亲,也就是本应该葬于皇陵的元懿皇后。”

    顾九骇然:“先皇他怎么——”

    “怎么敢?”玄清讽刺一笑,“他都敢让几十万将士为他那心中的忌惮陪葬,还有什么不敢的。”

    而自纯妃去世不久,先皇便命人研制一种慢性毒药,每日都让宫人混在膳食里,让小长赢吃下。这种毒短时期内不会显现症状,但却在一点一点地破坏人的体质。

    长此以往,沈时砚的身子算是彻底垮掉了,成了一个病怏怏的药罐子。

    顾九脸色有些惨白:“为什么?”

    “不管怎么说,先帝之前待长赢的确很好,而长赢颖悟绝伦,又是个念旧情的,”玄清语气平静,似是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这样一个人,无论是做一把刀,还是做一条狗,都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玄清说到这,顿了顿:“开刃需要磨刀石,训狗需要铁链,那毒药便是先帝用来控制长赢的东西。”

    她抿了口茶,温度恰好。

    “长赢的身世见不得光,无法继承皇位,但先皇却仍让他享储君之待遇,”玄清淡淡道,“因为先皇要为赵熙铺路,所以需要一个挡箭牌。”

    朝中局势复杂,又有高家独大。若是直接把赵熙立为储君,以他生母家的权势,怕是活不到现在。是以,先皇暗中命长赢将赵熙留在身边,一是为了培养两人之间的感情,二是为了用长赢的光环护住赵熙。

    长赢本身的聪颖才智,再加上先皇的宠爱,当时朝野上下都以为这位小皇叔才是继承皇位的人选,而当时的储君不过是先皇为了稳定高家才封下的。

    “所以那会儿,后宫凡有子嗣的宫妃们都视长赢为眼中钉,肉中刺,”玄清道,“他每一天都活得举步维艰。”

    玄清继续道:“后来先皇病危,高太后为了挑拨两人之间的感情,便把沈家军惨死的真相,还有长赢的身世全部说了出来,所以才有了改姓和远去惠州七年的事情。也就是用这七年的时间,长赢才把身子慢慢养回来。只是那毒早已深入骨髓,寻常药物,无法根除。”

    顾九说不出心中到底是何感受,只觉得手脚冰冷,胸口又闷又胀,整个人恍若被什么东西拽入不知尽头的深渊。她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将眼眶中的酸楚强压下去。

    这些年,他就是这么过来的。

    顾九努力冷静下来,看她:“你与我说了这么多,是想干什么?”

    玄清这回是真的惊讶了,她没想到顾九听完这么多事情,竟然还能保持着警惕心。

    “我这些年一直为了给他解毒,四处奔波,但现在只能做到减缓他毒发时的疼痛罢了,”玄清放下杯盏,“我能力不足,遂命人去寻吴真人——你既然是郎中,应该听说过他的名号。”

    顾九抿唇,没接话。

    “这世上除了他,大概没人可以治好长赢,”玄清继续道,“但吴真人行踪不明,我千辛万苦才打听到了他的下落。”

    顾九直接问道:“他在哪?”

    玄清道:“蓬莱岛。”

    又和蓬莱有关。

    顾九并没有接着往下问,而是道:“你为何不直接告诉王爷?”

    “他知道,”玄清道,“要不然他怎么会乖乖地担任蓬莱书院的山长呢?”

    静了一会儿,玄清又道:“今日这些话,还请顾娘子不要与长赢提起。”

    顾九道:“为何?”

    玄清只道:“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顾九离开茶坊后,玄清从二楼窗棂往下看,忍不住笑了笑:“他当时猜错了,这孩子的眉眼更像他。”

    她不知道沈家军惨死的真相时,还正在太原府和楚业廷做一对恩爱夫妻。因为战事,他们要孩子要得晚,结婚五年,她才有了身孕。

    那会儿凡来诊过脉的郎中都说,这一胎大概是个女孩儿。

    她很高兴,因为阿姊的孩子便是个男孩儿,以后可以结为连理。

    楚业廷听了,只笑她糊涂,说他们两家怎能结为亲家。

    她郁闷地反驳,反正她只是阿姊从战场上捡回来的遗孤,与沈家又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血缘关系,有何不可?

    楚业廷只得连连说好,然后轻轻地将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期许着这孩子的模样要像她一样。

    她问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