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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袖中日月混潇湘(一)

    月色溶溶,满天繁星熠熠生辉。潇湘别馆和平日一样的拥挤,舞姬们曼妙的舞姿配合着靡靡的歌声,撩拨着每一个酒客的心扉。

    燕荣和阮浪被小厮引到一个包厢中坐下,在燕荣的安排下酒菜很快被送上来。燕荣立刻敲开泥封为阮浪斟酒,却发现他正盯着舞台发呆。

    燕荣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目光落处,是舞台上正拨动琵琶的花芳仪。他笑着摇了摇头,感慨道:“芳芳真是好大的魅力!连我们惧内的阮大人,也被迷得晕头转向了!”

    阮浪立刻回过神来,低垂着眼眸,慌促地解释道:“燕爷……误会了!我对老板娘……没有非分之想,只是、只是觉得她……长得像一个人……”

    燕荣诧异地扬了扬眉,笑着问道:“哦?不知阮大人觉得芳芳长得像谁?”

    阮浪铁灰色的脸隐隐透着红,眼中闪现一抹羞涩,轻声道:“有人说老板娘长得……颇像我夫人,我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燕荣微微一怔,即刻哈哈大笑起来,他拿着酒杯搭在阮浪的肩膀上,调笑道:“能娶到这样一位绝色佳人为妻,阮大人真是好福气啊!连我这个浪子都有些嫉妒你了!来,为了阮大人的好运,我敬你一杯!”

    “燕爷哪里的话!”阮浪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忙与他豪饮起来。

    几杯酒下肚,阮浪很快一扫方才的阴郁,变得健谈和愉悦起来。他觉得燕荣的身上似乎有种魔力,每一位与他相处的人,都能被他身上的豁达和爽朗所感染。

    放下酒杯,阮浪斟酌了一下,忽然开口问道:“燕爷,有个问题我很好奇,不知道该不该问?”

    燕荣将一条腿放在长凳上,豁达地笑了笑:“阮大人别和我客气。既然我请你喝了两次,就已经把你当朋友了。朋友间要彼此坦诚,没什么不能问的!”

    阮浪打量着他的神色,小心地试探道:“恕阮某直言!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像燕爷这样出身武将世家,为何会甘愿在翊王府做一个普通的侍卫?我相信,以燕爷这一身本事,想要统领千军万马都不是难事!”

    “哈哈,阮大人真是抬举燕某了!”燕荣摸了摸鼻子,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又漫不经心地说道:“燕某对名利没什么兴趣,只希望能有一两个知己,过着有酒有肉有美女的日子便知足了!”

    这番话不出阮浪所料,他微微一笑,将信将疑地说道:“对此阮某倒与燕爷看法不同!人生短短数十载如白驹过隙,试问哪一位堂堂七尺男儿不希望能有一番作为?兄弟之情固然重要,可如果为此要蹉跎一生,就大可不必了。”

    燕荣微笑着听他分析,随即别有深意地说道:“阮大人怎么就觉得,我跟着殿下就不能有一番作为呢?”

    阮浪一怔,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举杯敬向他:“燕爷息怒,阮某今日喝多了几杯说错了话!我自罚一杯算是赔罪!”说罢,他仰头一饮而尽。

    他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都怪自己一时鲁莽,看来今日要不欢而散了!

    没想到,他刚放下酒杯,燕荣就提壶为他斟满,笑着说道:“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就算是千里马,也得遇到伯乐才行!翊王就是我的伯乐,他知我、重我、护我,从不会逼迫我做不想做的事,更不会利用我给他卖命!他从未将我当做侍卫,反而视作手足兄弟。试问阮大人,跟着这样百年一遇的伯乐,何愁前途堪忧?”

    阮浪垂眸缓缓喝了一口酒,不知该如何回答。

    燕荣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相反,有些人以重利收买人心,动辄就称兄道弟,可实际上只是在利用自己,为他做一些会掉脑袋的脏事儿。这样的人许下的前途,还是不要也罢!”

    虽然燕荣没有点名道姓,可阮浪总觉得这些话直戳自己,不由得想起过往和王璟之间的种种,又想起今日张、王二人对自己夫人的调侃,脸上已微微变了色。

    “芳芳!”燕荣的一声叫唤,才拽回了阮浪的神智。他猛地一抬头,瞧见一位一袭紫裙曳地的女郎,正浅笑盈盈、衣衫飘动得挑帘而入。

    “呦,真难得!咱们盛京的浪子,今日宴请的竟不是女子!莫非这几日又没银子了,才不敢见那些红粉佳人?”花芳仪俏立在燕荣身旁,巧笑嫣然地打趣着。

    燕荣尴尬地揉了揉鼻子,讪讪笑道:“芳芳,你就别打趣我了。平日里我的银子可都填补你这里了,天天大鱼大肉的,就算是我偶尔也会腻啊,就不能交个朋友吗?”

    花芳仪美眸看向一旁目瞪口呆的阮浪,娇笑道:“这位就是你新交的朋友吗?看上去可比你靠谱多了!”

    也不知这话是真心还是寒暄,阮浪竟觉得面皮上有些微微发烫,可一双眼睛却深深钉在她身上,怎么也拔不出来。

    燕荣哈哈一笑,立刻抬手指向阮浪,介绍道:“还是芳芳的眼光独到!这位御守司的阮大人可是一位忠勇无双,还有些惧内的好男人啊!也是王指挥使的左臂右膀!”

    听到“御守司”和“王璟”,花芳仪忽然心生反感。她勾起嘴角,为二人各斟一杯酒,幽幽说道:“你误会我的话了。我只是说他比你靠谱,可没说他是好男人啊。真正的好男人,是不会在成亲后,看到别的女人时还这副馋样!”

    说完,她娇滴滴地白了阮浪一眼。阮浪见她身姿婀娜、轻颦薄怒、煞是动人,不由得心中一动。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如此做十分失态,便连忙埋头喝了口酒,掩饰自己此时的慌乱和尴尬。

    燕荣却拍了拍花芳仪的手,意味深长地说道:“芳芳可别对这位阮大人太过苛责了,殿下可是亲口赞许过他的,而且……他还是殿下的救命恩人!”

    花芳仪一怔,唇角立刻浮出笑意,眼神也变得风情起来。她拿过一个杯子,自斟了一杯敬向阮浪,柔声道:“呦,既然是殿下的救命恩人,那就是奴家的贵人!奴家敬您一杯,还望阮大人见谅!”

    说罢,她用袖子遮住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阮浪怔然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在看到她手中的空杯时,才慌慌张张地自斟自饮了一杯,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合适。

    早已习惯男人见到自己后的窘态,花芳仪轻蔑地笑了笑,又拍了拍燕荣的肩膀,慵懒地说道:“行了,既然是你的朋友,你就慢慢陪他喝吧,我这个局外人可不打扰了。”说罢,她翩然转身挑起珠帘离去。

    离开前,她却忍不住驻足回眸,深深地看了一眼手足无措的阮浪。

    直到花芳仪的背影消失许久,阮浪却还在失神中,连燕荣和他说了那一大堆的话,他竟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几个歌姬忽然挑帘而入,莺声燕语地将燕荣拉出门去。包厢内就剩下阮浪一人,也不知是因为美艳无双的花芳仪,还是因为燕荣方才的话,他只觉得心情比来时更加苦闷。

    有些问题不问出口还好,一旦问出口,就会堵在心里,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他无奈地长吁口气,拿出一直放在怀中的奏折,一遍遍看着上面的文字,心中倍感纠结:

    虽然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听从王璟的命令。却也知道,这个夏首辅是朝中所剩不多的正直之人。若要自己按照王璟说的那般害他,这有违自己做官的初衷。可若得罪了王璟,他怕是再也走不出那个诏狱了……

    思来想去也无解,阮浪心事重重地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去。

    恰巧燕荣哄走了那几个美人正往回走,看到阮浪立刻将其拦下,笑道:“阮大人,这是要去哪儿啊?我还没和你喝够呢!”

    阮浪醉醺醺地摆了摆手,不好意思地推辞道:“燕爷,咱们改日再聚吧。怕家中夫人等急了,我得赶紧回去了!”

    燕荣一拍他肩膀,无奈地笑了笑:“好吧,既然阮大人话说至此,那我就不强留您了!咱们下次再聚!”

    说罢,二人拱手告别,燕荣又转身走回方才二人喝酒的包厢。他百无聊赖的坐下来,喝了一口酒,吃了一片羊肉,随后深深地叹了口气,心中竟些失落:

    羽枫瑾看人不错!阮浪的确是个可塑之才,只可惜他有些愚忠,一时半会儿还难从王璟的坑里跳出来。本来想着用花芳仪使个美人计,可阮浪偏偏又有了一位花容月貌的夫人,本人还是个有贼心没贼胆儿的妻管严!

    这可为难坏了燕荣——与纨绔子弟打交道惯了,他一时半会儿还摸不到阮浪这样人的命门,看来要拉拢他的任务任重而道远啊!

    可话分两头儿,虽然阮浪这边进展缓慢,今日他倒是有了意外的收获,那就是结识了通政使司的长官——枚青!

    和阮浪相比,辩是非、明事理、胸有抱负却一时寄人篱下的枚青,显然更容易攻克:他本来就是被胁迫着加入了王肃的阵营,却是个心向光明之人。一旦他有机会逃离泥沼,是绝不会迟疑的!

    燕荣又灌了自己一杯,可酒壶已空,他只好站起身来准备去讨酒喝。一瞥之间,他看到桌子上被阮浪遗落下来的奏章,顿时心头一惊,他四下看了看连忙展开来匆匆扫了一眼,顿时脸色大变。

    这是一封弹劾首辅夏云卿的奏章:夏云卿的父亲在老家过世,按照祖制,夏云卿应该辞去官职回乡丁忧,可夏云卿不但没有主动请辞,还瞒下父亲过世之事。

    这件事非同小可,燕荣不敢耽搁,立刻收好奏折走出包厢,疾步跑上楼。一抹轻焰的连枝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