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六十五切磋
食不言,寝不语,儒家的规矩颜路和伏念都遵守的很好,忘机也默默地吃饭,没有出声,她虽然不会遵守,但是随心所欲不代表可以要求别人跟她一样,若是找他们说话,让他们开口,那跟儒家给人定下条条框框的行为其实没有区别。 只是,伏念的眼神怎么看怎么心烦,他用膳就用膳,老是看她干什么,她也不能开口说让他别看了,忘机越想越气,连带着之前的事一起,可算看出来。伏念看着端庄沉稳,不善言辞,实则心思活泛,想法不少,只不过不动声色罢了。 她什么时候这么憋屈过?不是说她会去掌控别人,而是不管什么事,发展的方向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偏偏伏念这个人不一样。忘机对他的容忍,是她退一分,他便进一分,而在她表现出丁点儿抗拒反感之前,他会极为敏锐识趣的拉开距离。 总之,忘机只觉得心情很奇怪,不高兴也生不起气,伏念说话,做事都没什么地方是故意冒犯她的,无论哪里都挑不出他的毛病,只能这种微妙的分寸感,实在是被伏念拿捏的死死的。 但总不能就这样一退再退吧?人的底线和容忍度是会愈来愈高的,何况他也不是那种会让人讨厌的人,总之习惯是一种可怕的力量,忘机是知道的。可她还有些事没做完,暂时不打算离开。 然而只要待在小圣贤庄里,就免不了天天跟伏念打交道,毕竟能让忘机愿意交流的只有颜路,荀况和他,其他两个人又不管事。所以事情又变得微妙起来,如果她直截了当地说不喜欢他,恐怕他会一脸平静的说她误会了,然后装作没听见,行事照旧,对她跟他之间的相处一点影响都没有,眼前的局面毫无变化。 所以这么做没有意义,反而有可能让伏念更加没有顾忌,而且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忘机从不说谎,她其实并不讨厌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是伏念的可怕之处和问题所在。 颜路放下竹筷,整理好仪容之后问道,“姐姐,明日你有何安排吗?” 忘机看得出他眼中略有犹豫,放下思绪,头稍微靠近了他些,作出倾听状,“怎么了?你找我有事?” “如果你还要去拜访师叔的话,我就先不打扰了。”颜路努力控制语气变得跟平常一样。他其实还没有完全想好,要不要向忘机询问,那天得知她是道家的人后,一时头脑发热去找了她。 回到小圣贤庄后,颜路征得伏念同意后,翻阅了不少之前从来没有去了解的江湖密辛,又开始犹豫是否要将忘机牵扯进来,刚刚看着她用膳时那种温和宁静的气质,让他又想起了师傅,所以没忍住问了出来。 而忘机明显带有安抚意味的温柔反应,再次让颜路清醒,他变得更加犹豫,师傅那么强,却还是不得不带着他流浪,最后只能用死亡来掩埋秘密,他想,不能让这种危险落到姐姐身上! “我突然想起来,还有功课没做完,师兄,姐姐,路先告退了。”颜路起身行礼,不等二人反应,快步退了出去。 于是正厅里只剩下伏念和忘机,二人愣了一下,任谁都看得出颜路心里藏了事,他们对视一眼,似乎在询问对方是否知道其中缘由。 “你——”两个人异口同声道。 伏念手握成拳,掩着嘴轻咳一声,他跟她...实在默契,“大约同师弟的身世有关,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心事。” “我多少猜到一点,但颜路弟弟如果不愿意说,我不会强迫他。”忘机心想比起她这个外人,颜路肯定更信任伏念,而伏念爱护师弟,也不会坐视不管。 “他素日里不愿多提,看似无事,但因为你的出现多次反常,说明他从未放下过,若能想通还好,想不通憋在心里久了,反而会导致更严重的后果。”伏念知道一些内幕,但他不会跟忘机多说,“我会找他谈谈的,后面的事就拜托你了。” 忘机点点头,轻哼一声,“还用你说,在他来有间客栈找我的时候,我就已经答应了。现在又不肯说,一定是心里有所顾忌,怎么,小圣贤庄连一个小孩子都护不住么?让他如此不安。” 伏念的眼神深邃,望向门外颜路离去的方向,沉声道,“从师傅收他入门那天起,一切背后的事都是小圣贤庄要考虑好的,无需担心。” 诸子百家中大门派,的确都有这样的底气,如此来看,日后如果子房能来这里也无需担心什么,忘机心中轻叹。 “说完他的事,该到我问你了,你明日有空吗?”忘机将那些细微的愁绪抛之脑后,已经注定的结局,再去想没有意义,转而将心思都放回了眼前人的身上。 听出了她语气中的挑衅意味,伏念打量着眼前微微扬着洁白脖颈的少女,她看向他的湛蓝色眼眸中似乎有着一丝不怀好意,但这种正大光明的“恶意”并不能真的称之为恶意,充其量算得上一种捉弄。 “如果你需要的话。”伏念言简意赅道。 现在,再听到这种话忘机不会心生动摇或是被扰乱心绪了,既然伏念都不装一下,脸皮那么厚,她就更无所顾忌,语气轻快,“我们找时间切磋一下。”说完,便离开了。 一大早,忘机便敲响了伏念的院门,她大声道,“伏念,出来,你不会是怕了吧?” 伏念身着一件棕褐色修满暗纹的底衣,外穿一件暗绿色的长衫,腰间还带着玉佩,色彩明暗交错相得益彰,显得典雅大气,他眼中有些无奈,却看不出分毫生气,语气带着淡淡的包容,“不如先用膳?” 忘机摇摇头,一看他打扮的如此精致优雅,眉头微皱,轻咳一声,“穿成这样,一会儿切磋的时候可别怪我把你的衣服弄脏,弄坏了。” 伏念略略一想,便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哑然失笑,“我以为,你是打算同我继续论道,就像那天在学宫里那样。”所以他才沐浴焚香,整理仪表,以示重视。 “当然是字面意义上的切磋。呵,论道,可以,过两天吧,你们儒家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固执得很,就算我说的占理,你们不承认也没用。”忘机抱着手臂,倚在墙上,语气悠悠,“有文事者,必有武备;有武事者,必有文备。走吧,让我看看文武兼修的儒家大师兄,究竟水平几何?” 她对自己竟如此自信,难道真的很厉害?伏念不动声色道,“江湖上从未有过你的实战记录,在下算是第一个讨教的人吗?” 紫兰轩那场战斗,竟被他们联手隐藏了吗?夜幕,流沙,罗网,还有夜星,几大势力交锋,她的信息居然半点都没有外传?忘机背过身,没有让伏念看见她的神情,他太聪明了,她可不想让伏念猜到什么,若无其事道,“所以你该感到荣幸才是。” 二人结伴来到空旷的演武场,伏念去内室褪下了外衫,又将衣袖用布带束好,忘机则是随手从剑架上拿起了稍微趁手的一把。 “你不用秋骊剑吗?”伏念的佩剑虽然不出名,但也是他惯用多年的好剑,忘机拿的是一把弟子们的练习用剑,二者并不相衬,且小圣贤庄里没有女子,用的剑大多都偏重,偏长,没有秋骊剑那样秀丽轻灵的剑。 “我拿秋骊剑是欺负你,等你继承太阿的时候,才配我用秋骊剑跟你对决。”忘机随手挽了个剑花,让手腕适应一下重量,“废话少说,开始吧。” 单听这样的语气,会让人觉得她目中无人,然而配合忘机姣好灵动的脸上那带着笑意的眼神,便只会让人下意识顺着她,伏念摇摇头,嘴角微勾,拱手行礼,“那就请多指教了。” 只是当剑刃碰撞的一刹那,伏念便收起了所有的轻视,全神贯注地观察忘机的剑势,礼、乐、射、御、书、数,任何需要钻研的道都能反应出一个人的性格,从对决中磨砺出的剑道更是如此。 伏念越打越心惊,汗水不知不觉浸满了额头,忘机的剑正如她的人一般,随心所欲,洒脱自然,他还没有判断出上一剑的剑势,下一剑便到了,只能凭借身体的本能去接,他快,她便快,他慢,她便慢,力道轻重皆是收放自如。 不是没跟道家的人交过手,但叁才剑法,两仪剑法在她手中似乎有千百种变化,伏念被公认为儒家年轻一代的佼佼者,他的出色自然不局限于儒学造诣,文能治国,武能安邦,乃是儒家弟子的追求,在武功上,他也是领头人,不想,面对忘机却有如此大的压力。 剑身相撞的铿锵声,连绵不绝,响遍了整座演武场,沙石横飞,掩盖不住忘机飞扬的神采,与伏念不同,她是越打越神清气爽,无处发泄的怨念通通都用剑表达了出来,一招借力打力,成功地挑飞了伏念手中的剑。 剑锋直抵伏念的咽喉,忘机甚至面不改色地看着手中的剑接住了一颗从他颤动的喉结上滴落的汗珠,她勾起唇角,似乎十分开心,吐出的话语却显得有几分冰冷,“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