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袍笏(四十)

    她抬头看霍云旸,是妙龄少女该有的骄纵恣意,闹脾气一般带着若有似无的埋怨和嗔怪:“可拓跋铣又不是个傻子,他怎会带着白白带着千军万马,就为和你霍云旸演一场戏呢?”

    “你敢将骗来的十万旦粮草拱手让人?”

    她又低头去捡地上纸张,自言自语道:“平城装不下那么多东西,原霍准筹到的东西也没有十万旦那么多,运到宁城的,应该还不足一成之数。所以你是全数送到平城,与拓跋铣达成交易,以大退胡人的功绩,换一个师出有名,昏君无道。”

    她碎碎念叨,到最后声不可闻,一叠信表面几张已被攥出裂痕。霍云旸一直未答话,等薛凌拾完地上所有信,抬起头来看他时,才道:“是啊,既然你心知肚明,就省了我多费唇舌。不如你早日回去,到时候我退胡人,你诛昏君,如此大家平起平坐,斗起来也更有意思些。”

    薛凌退回椅子上,小心将手中信放回信封,贴身带着,方低着头叹道:“你往平城放了多少粮草,拓跋铣其人唯利是图,阴险贪婪,区区一个平城给他,怕是填不了胃口。”

    “你似乎对拓跋铣很了解啊”。霍云旸变了声调,身子也坐直了些。他一直在想薛凌究竟是谁的人,京中能同时在霍家与皇帝眼前周旋的,首当其冲自然是黄家和沈家。黄家是魏塱的母族,犯不着较劲,沈家的话,本就是魏塱一手扶起来的,有野心也不该是这个时候下套。

    这两日冥思苦香将有可能的猜了个遍,可无论是谁,要想接触鲜卑,都要经过宁城一线,所以他从没想过薛凌以及薛凌的背后势力可以跟拓跋铣勾结上。

    且拓跋铣大小也是鲜卑的皇帝,寻常东西入不了眼。在梁境内,出了皇帝,还有谁能比霍家许给拓跋铣的东西更多?许了要拿到手,也得霍家点头才行啊。

    猛听见薛凌评判拓跋铣为人,他不由得恐是自己所料有误,难免霎时紧张。薛凌亦瞬间反应过来话里不足,拓跋铣于霍云旸是最后一着棋,若是此时戳破了,此人必然万念俱灰,先杀了自己以泄愤。

    她抬头看霍云旸,嗤笑一声不以为然道:“怎么不了解,当年拓跋铣与你霍家连魏塱苟合,假意囤兵拖住先朝将军薛弋寒。后霍家与魏塱出尔反尔,不愿意割让四城给他。他便大起兵戈,但总应该见识到你们是群什么人。如今却又重蹈覆辙,与虎谋皮。”

    “不过我忘了,你们本就一丘之貉,利尽则散,利来则再聚,倒也不足为奇。”

    霍云旸身子又舒缓了些,重新倚回椅子上,道:“所以你在这做什么,你不就是为了利来找我么,鲁姑娘。如你所言,我与你有杀父之仇,灭师之恨。如今你登我的室,饮我的茶,求我的信,你以为你为的什么与我相聚?”

    他张开双臂,胸膛大露,抬眼道:“莫不是为了仇?那且来刺上一刀。一刀下去,三日之后,京中霍家就是勾结胡人,谋逆篡位,九族不保。黄家是皇帝的母族,沈家是皇帝的亲信,满朝皆是帝王手眼。你是哪家的,且报个名来,我替你算算,有几分可能得偿所愿。”

    薛凌不答,霍云旸又道:“哪家的也罢了,朝中能与薛弋寒沾上边的,这几年都被洗得干净。剩下的,当年可全是喝着北境鲜血活下来的啊,这不也跟我没什么两样。你去投靠他们?啧啧,鲁姑娘,何必呢。”

    “宁城事多,我不欲与你置气,我只说最后一遍,你要走,我立即着人送你出城”。他变了脸色,手掌盖在桌面上,青筋毕露,盯着薛凌道:“城门上还有好位置。”

    薛凌未避让,笑得娇俏道:“我知城门上有好位置,所以邀你一去瞧瞧”。说着似乎当真有几分期待,她摸了腰间剑道:“霍将军误会了我的意思。”

    “原我来宁城,还以为你要直接就地造反,端得是没意思。如今眼见胡人要来,方知你技高一筹。不如你我从长计议,事成之后,各凭本事。”

    “怎么个各凭本事法”。霍云旸看薛凌摸剑,手立即滑到了刀柄上。见她并没拔剑出鞘,语调也轻快,又不似先前恶语相向,虽诧异于其翻脸如翻书,却还是免不了被薛凌牵着鼻子走。

    这种无能为力比所谓的仇恨更令人火大,不管他说的多云淡风轻,实际上两人都知道,他就是迫切的需要一个人给霍云婉送信,更莫说薛凌后面编了一堆谎言威胁,不然她也不会有恃无恐。

    比起说两句狠话威胁薛凌快点回京,霍云旸巴不得薛凌开口谈合作。甚至于他毫不怀疑薛凌在玩花招,一个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人,轻而易举就信了别人也没有下限。

    “你瞧,难得我恶心的人聚在一堆,真是老天开眼,你们谁死了我都欢喜。不如这样,你给我杀了拓跋铣,到时候,霍大将军大败胡人归来,竟然发现自家父兄被狗皇帝无辜冤死。此等事情说出去,必然天下英雄为之扼腕,终有豪杰义士愤愤而起,怒刺君王,你看我这段,说的怎么样”?薛凌翘首,真心实意的讨赏。

    “你说的倒容易,如何能取拓跋铣首级?”

    “我来我来”,薛凌拍手站起,双眼眯成一条缝,兴高采烈走到霍云旸面前,支手在桌,满脸期待道:“我告诉你个秘密。”

    “城楼上有机关,设置好了,只要能将拓跋铣哄到特定位置,保管他死无全尸”。薛凌褪了笑容,说的斩钉截铁。

    霍云旸反起了疑,道:“我怎么从未听说过此事。”

    薛凌转身走了几步道:“这本不是朝廷的安排,我长在宁城那些年,太平无事。城里将士闲的慌,天天捣鼓些怪东西,就不知还有用没有。”

    霍云旸道:“拓跋铣多疑,拿了平城的粮草后,未必肯再往宁城来。”

    薛凌坐回椅子上,笑道:“所以你原打算,他不来,你发兵去追,驱胡百里,打声而归,是么。万一,他来了呢?”

    “来也无妨,宁城连平城驻军五万,胡人一来,我即刻向朝廷要求增兵。乌州援军......”

    薛凌抢过话头道:“乌州援军不到,你就说皇帝借胡人之手杀害忠良,乌州援军到了,你就杀几个将士,贼喊做贼,说沈家陷害霍家,还能打出个清君侧的名义。”

    霍云旸张口欲辩,薛凌抬手止住他话头又道:“罢了,是我多言。我不与你绕弯子,以你霍家与拓跋铣的关系,必然能将拓跋铣引到宁城城下,我告诉你机关所在,你给我杀了他。拓跋铣死讯何日传到京中,我就何日将信递到霍云婉手里。”

    “好,依你所言。”

    “我回房收拾行囊,稍后与你去城墙上,完事后边启程回京”。说完薛凌起身走出房门,身后霍云旸望着背影皱眉没多说话。

    薛凌恐暗处还有人跟随,进到房里仍是一脸欢天喜地模样。她本没几件东西要整理,心不在焉折腾一会,唯一牢牢抓着的,只有那柄短剑。

    城墙上,从来就没什么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