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袍笏(一百二四)

    她原是瞧着魏塱的脸在说话,还未说完,那张倾城容颜早早的垂向了地面,发间一支凤钗晃动,正是当初霍云婉跌了的那支。

    雪娘子因此雨中被罚,才入了魏塱的眼。事后皇后大方,直接赏给了雪娘子,虽形制逾矩,正值皇帝盛宠,魏塱开口说收着,底下何人敢置喙。

    只是雪娘子谨小慎微,甚少有人瞧见她戴,今晚出现之时,新起来的人还暗中私语了一两句。偏魏塱只知是霍云婉的东西,压根没记起是哪支来。他对长春宫向来是好东西一箩筐的堆过去,上心的....竟然一件也没有。

    雪娘子有霍云婉的东西也不足为奇,这小鸟儿本就是皇后宫里出来的,虽小小一个娘子用凤饰有逾越之嫌,但往日魏塱没准还要维护一两句皇后身份,现儿岂会管得这些小事。

    比起霍云婉的旧物,雪娘子要往霍云婉宫里去才更戳人心窝。

    霍家事后,霍云婉要了却尘缘,一心礼佛。昔日夫妻恩爱,自己成全她,她不也得成全自个儿么。偌大的一个长春宫,难道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魏塱金口一开,三日之内一座小隐佛堂在长春宫里拔地而起,罗汉菩萨,童子高僧一应俱全。宫门一落锁,里头是极乐大乘,外头是苦海无边。

    苦海里的人,去扰皇后的极乐作甚?

    魏塱道:“云婉闭宫之前交代过,再不问俗世之事,连朕也不愿见,雪儿有心即可。去了于云婉于自身都是凭添业障,几只饼子花酒,就便宜了朕吧。”

    他伸手从身后揽了一下雪娘子的腰,推着她走了几步,复对着太监道:“小心伺候着。”

    周遭美人有拈酸艳羡,相互眉眼示意。这雪娘子,也就是占了个先机。敢为天下孝那事,多数人都听过。也就是说,这姑娘市井里走出来的孤女,如何能与她们这些王孙千金并论?

    此后夜夜笙歌,多的是人身怀龙种,皇帝的心就到自己身上来了。

    太监领会皇帝意思,催促道:“娘娘跟咱回吧,堂内起了夜风,您这可是两人的身子。”

    雪娘子看一眼前头太监,仍垂着脑袋求魏塱道:“陛下,你让妾去去吧。妾也想见见诸天佛祖,为肚里孩儿祈福。

    妾进宫承蒙姐姐照顾良多,初初有孕又是她陪伴开解。如今月余不见其面,妾心忐忑,不得安眠,求陛下让妾去见见姐姐。若是姐姐当真不愿见妾,那妾也绝不叨扰。”

    她早改了自称,再不会于魏塱面前失礼说“我”。

    周遭早已安静了好一会,那么多双眼睛瞧着,魏塱轻挥了挥手道:“罢了罢了,你替朕去瞧瞧云婉也好。但今晚夜深,恐她已经睡了,你也劳累,回去歇着吧,明儿早间再去拜见。”

    雪娘子一脸惊喜抬头,但魏塱已回身往台上走,没瞧见她眼角泪痕有掩不住的慌张。

    待魏塱坐定,雪娘子再次行了拜礼由太监护送着告退。身后欢声再起,这点插曲并未带来太大波动。纵小有尴尬,众人皆是转瞬隐于表皮之下。

    酒气花香至三更末才散,嫔妃各回各宫,魏塱起身转向昭淑太后道:“儿子送太后回宫。”

    昭淑太后笑着点头,手搭在小太监前臂上起了身,二人行至寝殿魏塱要退,昭淑太后忍不住提点了句道:“真个儿,就让她去了?”

    魏塱抖了抖衣袖,道:“去便去了,朕也想念云婉,明朝去瞧瞧就是了”。说罢换了神色,恭敬道:“太后安寝,儿子先退下。”

    人出了门良久,昭淑太后一拨护甲,嗤嗤笑了声方唤宫女来替自己卸发髻。如今帝王,要拒绝是容易,但那个场合应下来也确然更显天家慈心。

    雪娘子什么身世,阖宫里头都知晓一二。霍云婉如今困于一屋,两个女人见见面,顶多是最近宫里多了新人,那小娘子紧张的慌,想问问如何才能留住皇帝罢。

    到底是蠢,若是投到自己面前来,冲着那张脸蛋和肚子,昭淑太后自问还能护几年。却不知是哪根弦搭错了,要去找到霍云婉头上。没个好的家世在背后指点,连宫里头的风怎么吹都不知道。

    魏塱回自己寝宫后早早便睡下,一如对昭淑太后说的那般,去便去了,他都懒的猜缘由。美是美的,那也就是美到想占有她,这天底下并不会有哪个女人可以美到想为了她放弃别的。尤其是,他本来就能轻而易举的占有,犯不着放弃别的。

    女人,常常高估了自己的美貌。

    倒是雪娘子得了皇帝恩准仍惶惶不得眠,腹中胎儿月份已大颇为闹腾。往日宫里还有皇后处可走动一二,现各处举目无亲。

    苏夫人更是许久未曾带信来,她亦不敢找人传信给苏家。当初进宫之时,苏夫人就交代过身份是忌讳,断不得与人说起与苏府往来,何况现在她也无人可以信任相求,指使谁谁谁谁去更是无从说起。

    底下宫女太监其实还周到,吃食玩物也一应是新鲜贵重的,无一丝怠慢但是......但是即使她是个蠢的,仍能感觉出这些荣宠如空中楼阁,真实里处处都透露着虚幻。

    可能是因为,皇帝不来了吧。

    皇帝一月半月的不来其实正常的很,像她前段时间那样日日专宠才是不正常。然人一旦不正常的日子过惯了,反而受不了正常。

    皇后闭门不出,皇帝不见人影,她能依仗的东西在霍准之死的那夜就散了个干净,可惜雪娘子到现在仍不知前朝究竟发生了何事。

    霍云婉在时,宫中嫔妃本不多,魏塱自言要为先帝守孝三年,三年期满,也未大选,只几家大臣送了女儿入宫,另从民间补了些卖儿卖女的作宫娥婆子。

    雪娘子自是后者,即便飞上枝头,那些人也瞧她不起。霍云婉再略施手段,更是无人与她交好,更莫说霍云婉礼佛后魏塱新扶起来的那些。有心冲着肚子里的娃巴结两句,谁也不会捡前朝的事儿说,仅嚼舌头般透露出轻微消息,皇后母家犯了当诛九族的大罪。

    她始终对现状浑噩,既不知为何如此,也不知接下来如何。雪娘子并非没去找过霍云婉,但离宫门还有老远即被太监拦下,说是皇帝交代任何人不得入内。

    雪娘子不敢强闯,也怕表现的太过亲热会遭到牵连,便想等魏塱心情好时问一两句,魏塱又是数日未踏进瑶光殿。他没来也就罢了,流言蜚语却在瑶光殿里暗四散飘飞。

    她前几日午睡将醒,在偏屋守着的宫女约莫是以为她睡得熟,正低声闲话,满腹都是抱怨道:“等娘子腹中胎儿落地,你我不知要被遣往何处。”

    “娘子都不急,你急什么,宫中这般大,哪处伺候不是伺候?”

    “她如何急?她还以为皇上对她圣眷正浓呢,整个儿一祸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