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藕丝难杀【H】
现在面前,徐赤除了吃惊,只剩下吃惊。他见过玉玺也摸过玉玺,眼前的东西是真是假一眼就能看出。 萧婵低下声音,如诉如泣的说道:“此物从夫主手中所窃来的。贱妇不敢隐瞒,此物在夫主手中已有三年之久,夫主一直说此物是护身之符,贱妇出逃时才知此物是玉玺。” 话说到半截,萧婵换上激昂的声音,继续道:“贱妇虽是个小妇人,倒也略知天下事。丞相为巩固王室,苦寻玉玺数十年,而夫主却私藏之,任由天下大乱,王室衰微,其心是何其险恶。” 徐赤摸着玉玺,恍然大悟,心里十分活络:怪不得顾世陵娶了右扶风之女,又忽然据了江陵,谁不知这江陵侯可以算是南方之主了。他定是想先据了江陵,而后一步步据了荆州,再一步步据了南方。到时候他权势滔天,又有玉玺在手,可不是要成皇帝了? 徐赤想着,嘿哟一声,大拍案桌,气得头顶直冒烟火。 一阵慷激昂地说完后,萧婵又落起了眼泪,道:“贱妇承天之佑,将玉玺完好无损的送来,但如今恐怕命难保也。若是让夫主寻到贱妇,贱妇可如何是好啊。” 徐赤收好玉玺,扶起哭倒在地上的人儿,他眉头眼角都了笑,道:“汝不需担心,汝那夫主乃是不臣之人,本相会亲手将他送入黄泉。汝且在府上住下,本相保你后世无忧。”然后下命令倒戈顾世陵,并生擒送来司州。 奸计得逞,萧婵笑逐颜开,口称多谢,数日车马的劳顿袭来,她两眼一合就晕到朦朦胧胧的一枕黑甜了。 顾世陵拿着萧婵的身份要挟曹淮安,曹淮安不敢主动出击。这场战役于曹淮安来说并不友好,她的身份公众于世,于曹淮安和萧家更不友好。 曹淮安本就权势滔天,身边还有个萧皇后的女儿为妻,这让人怎么想都不为过。萧皇后的女儿没什么问题,问题在那句谶语所示。 有谶语在,与萧婵有关系的人都会成为众矢之的。 所以萧婵换了身份来献玉玺,和曹淮安与萧家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的。有玉玺在,说徐赤也不会去深疑她的身份是真是假。 曹淮安心中有顾忌而不敢出击,那就换一个心中毫无顾忌的人去,徐赤是最佳人选。益州汉中难攻,可他那五千精兵都在益州里,根本不需要破城,只要下命令让精兵一番倒戈,那汉中易主只在眨眼之间。 徐赤也是个觊觎皇位之人,得了玉玺,又怎会乖乖送还皇帝。徐赤反攻顾世陵时不会说出是因他私藏玉玺一事,只会说是怀疑他私藏玉玺罢了。 大家都藏着心事打来打去,短时间内萧婵的谎言不会决撒。 顾世陵自恃知道萧婵的真实身份,欺负萧家与曹淮安成瘾。 萧婵只觉得好笑,他来江陵观风了这么多年,一点也没摸透她是个护前之人。欺负她爱的人时,她就不是那个只会无理取闹的人了。 一颗玉玺换取徐赤的信任还不够,她的身份是最后的杀手锏,让别人揭开不行,那她就自己揭开。 萧婵是在一处在软榻上醒来,眼儿溜转打量周遭,什具不零不搭,精致华贵,一件两件的没有什么人情味。她失了兴致,将眼儿往身上溜,衣物齐楚可身,肌肤喷香不见污垢。 洗得还挺细心,指甲缝的黑泥黄土都剔得干干净净,应当是侍女所做。 徐赤贪权好色,据说男欢女爱上一宿三餐仍难饱欲,萧婵来时做好了献肉身的准备。自古以来,用色最能取男子的心。她片面的与曹淮安绝了婚,可心是属于他的,身子也是恋着他的。在这种情态下与别的男子做亲密之事,她有些愦愦欲吐。 出乎意料的是徐赤此人爱权势大过爱美人,得了玉玺,什么色念色欲早就飞到遥远的天边去了。不过也可能是看见她满是创伤的身子下不了口。管它是什么原因,萧婵姑且暂先躲了送肉身一事,在相府里悠然地住下。 相府里多了一个绝美的女子,侍女们见怪不怪,小心服侍着便是。 在相府住了七天,萧婵与徐赤早中晚间都会打一回照面。相府晚间常设歌舞娱耳娱目,一日徐赤饮数杯兀然自醉,醉时色心骤发,两目不雅觑定萧婵,道:“美哉!艳哉!” 萧婵疙瘩四起,低黛甜迷迷一笑,为徐赤亲斟一杯酒,端起来自己先去呷了一口,故意把淡红的口脂留在杯沿上。徐赤盯着白玉杯上的口脂,饿眼大放,亲狎地凑上嘴去把酒呷干,眼含笑意,道:“美人亲斟的酒,果真芬香冽齿。美人口中本就芬香,再饮芬香之酒,不知道是何香味。” 萧婵面色微红的放下酒杯,娇声宛转发颤,故意嗔了徐赤一眼。徐赤听到娇声,心里大抵也是欢喜,一把扯过萧婵坐到膝上。 动作过大,案上的酒杯酒壶,当啷当啷的,皆歪倒滚落到地面,堂下弹曲扬舞的人儿见状,知趣离去。 皦皦如莹雪的庞儿飞来红霞,徐赤掀唇一笑,嘴角拖着涎沫,露出两排齐整的牙儿,往粉颈上亲咬去。萧婵背脊发僵,忍住胸口的不舒适,推开徐赤,当着他的面卸去头上的钗饰,双手轻轻地解开衣带,衣襟大开,露一幅勉强遮住两个滑腻乳儿的淡红心衣。宽下外衣,身上的肌肤一点点露出来。 身上的肌肤紫红伤痕交错,没有一寸肌肤是好的,两臂上有许多剺伤,剺得深一些的伤处微微长出粉嫩的新肉。徐赤酒一醒,看着这副残躯忽就没了兴致,放开膝上的人,道:“下去吧。” 萧婵呼出一口气,把自己落在肩胛骨上的衣服扯回原来的位置,辞气宛媚,道:“丞相这是怎么了?” “美人与本相有缘,往后就留在本相身边。”徐赤两下里还是爱极了这副容颜,可身子丑陋不堪难以下口,打帐延医医治这副残躯,待医愈再下口也不迟。 “丞相不嫌贱妇身子残破,贱妇心里不甚感激。”萧婵作张作致地呜咽哭泣,慢行一礼离去。 徐赤搁下游猎的喜好,每日上完朝堂,就在相府里等着益州的探马回报。萧婵学着仙者屈指掐算,掐算何时揭开身份最佳。她指头灵动,不过也只是在乱算而已。骛神想了好些天,最佳时辰就是益州探马回报当日。 等了十来日,探马似逐电追风而来,征裙后撩,单膝一跪,道:“益州顾世陵已被生擒,正押往司州。凉州曹淮安无返旆之意,在后紧追不舍,但无主动出击之举。” 探马雄厚的声音穿入耳膜,徐赤拚掌叫好,道:“好!无需理会曹贼,他若有举动,杀过去便是。” 萧婵啮唇沉吟了一会儿,在心里默数百下,相府舍人匆匆来报:“丞相,有一老媪求见。” 徐赤拂袖回绝:“不见。” 舍人再道:“老媪道自己曾是服侍萧皇后的宫人,知道当年女婴的下落。” 徐赤袖子再拂,但此次是往胸膛里拂的,“见!” 舍人出去之后,他睨着萧婵说道:“汝先退下。” 老媪即是嬛娘,萧婵心揣小兔似的噗通噗通上下乱跳,徐赤一直是想杀了萧皇后沦落民间的女儿,她抖出自己的身份,若成功徐赤会更进一步信任她,若失败她就立刻魂归故里。 成功与失败各占五分,萧婵决定赌上一把。 嬛娘局着背,灰头灰脸的在相府门前走溜儿,当舍人告知徐赤愿意相见时,她的心和萧婵一样,忒忒忒的似要跳出胸口。 随着舍人走进相府,徐赤就坐在堂中,他身穿黑色大氅,大氅里面仅穿着一件布帛中衣,头戴和田白玉束发冠,鬓边垂着几缕杂白星的头发,随意又不失雅态。嬛娘看过一眼,纳头就拜,道:“参见丞相。” 徐赤鼻管理出了一阵浊气,道:“萧皇后身边的宫人?” 嬛娘纳头再拜,道:“是。” “我如何相信你?”徐赤嘴动身不动,当初长秋宫里的人可是死绝了,唯一幸存活下来又是疯疯癫癫的,话语难信。 老媪自称是萧皇后身边的宫人,他倒要看看,她能如何证明自己。 嬛娘膝行而上,从袖中取出一枚黑曜石玉佩递去。徐赤接过,眯起一眼来看,半透不明的玉佩里刻有一个影影绰绰的字,仔细分辨是一个“钰”字。 嬛娘道:“此是萧皇后随身佩戴的玉佩,打造此玉佩之匠,如今正是在宫中名匠朱酒大人。丞相可差人去问一番话。” “不必了,汝说知女婴下落,她如今在何处?嫁人否?生子否?亦或是还存于世间否?” 一番话下来徐赤不再起疑心,朱酒在洛阳宫殿时就是王室御用之匠,老媪敢提他姓名,说的必然是真话。 “此女生就粉胎,一道朱砂瘢记横于左臂,今庚齿双十,为人小妻三年,已是生人妇,妊一月而无果,遭夫主凌虐,不堪受辱,潜逃至司州。” 嬛娘说一语,汗一滴。嬛娘一句句的十分清楚,徐赤没有一字听漏,他两眉一挤,问:“在司州何处?” 嬛娘道:“吾唤阿嬛,萧皇后入宫以来,起居皆由吾来顾。皇后产出凤时,命吾将凤带出宫中,避开宫中嚣尘,此女尚不知自己身为凤,潜逃至司州,幸被丞相所遇。” 剩下的,修改完就发 147不日不月(三) 嬛娘添枝加叶的将萧婵身世说了一遍。 “老妇挈婴出宫,运智去江陵,交与皇后之严君萧氏抚鞠。” “道路窎远,一望无边,身上无银,只能靠着两脚行万里。一路忙投急趁地南下,遇到归益州的汉中侯。” “汉中侯心肠红通通,见老妇挈婴远行,就手捎上老妇一程。老妇见他良善非常,放下戒备,与之谈心曲,不料一时口滑……” “他得知老妇怀中婴乃是皇后之女,再有那谶语所示,红通通的心肠转成黑漆漆,要挟老妇交出婴儿,否则就要将老妇与婴同送回洛阳。” “洛阳有妖女,归洛阳,不过是入虎口。老妇无可奈何,含泪送出婴儿。” “汉中侯置婴儿于低搭村子生长,周边置兵看守,不容有闲杂人等与之通一语。说好听些是保其天真脾性,难听些且是想让她成为一个小眼薄皮的土包儿,便于日后控摄自如。” “汉中侯欲俟婴儿成长为人妇之龄,自娶为妻。可惜他命樔绝而不长,婴儿未基极,就因暴疾而去。” “时女婴已经二六龄,不谙世事,心智尚稚,但体态婵娟动人,故而唤作阿婵姑娘。” “汉中侯死后,其长子顾少侯掐时从荆州观风归来,他离府虽久,但府中有小耳朵,阿婵身份心中早知。” “顾少侯效父之做法,但阿婵姑娘自幼微恙,微恙随庚齿渐大而成沉疴之疾,至及笄那年,正入恶限,一日咳血数升,摄养三年才瘥,病瘥即成顾少侯小妻。” “阿婵身份不能为外人知,人人都以为她生在乡野人家,身份自然而然地上不得台盘。顾少侯只能收阿婵为小妻。” “阿婵未能应顾氏父子所想,成为一个愣愣怔怔之人,她野惯乡间,又保膺母亲聪慧之性,来到顾府,朝天捣乱,作耗撒沁,一方面逗人喜神,一方面惹人厌烦。” “顾少侯性起不定,一旦有怒有气,并往她身上撒。阿婵姑娘因害疼而敛起顽皮性。” “半年前,二人缱绻忘了避妊,阿婵肚中结胎珠。谶语所示,无非两种,一为夫主成九方之主,二是孩儿成九方之主。” “顾少侯恐计划满盘散,血沥沥地逼阿婵姑娘饮药退妊,又命医毁其胞宫。” “阿婵姑娘不堪受辱,趁顾少侯 处江陵,夜里无形遁去,一路由上天指示,来至丞相此处,才堪堪捡回一命。” 徐赤屏气凝神地听了片晌,十分诧异,眼张失道地拿过案上的剑,直往萧婵居处去。 萧婵远远的就听见脆响的足履声,从门缝隙中窥看,徐赤手中拿剑,气冲冲的往这边来,她心肠一片紧张害怕,忙坐于妆台前轻施脂粉,饰去紧张害怕。 徐赤排闼而入,直趋妆台前,捽住萧婵的衣襟向肩胛下一扯。 臂上的鳞伤好去了三分。伤痕交错的左臂上果真有一道朱砂瘢记。瘢记之状形似一朵花儿,但因有剺伤,一朵花儿中截成两半。 徐赤重新打量萧婵,眉目脸庞,果真与萧皇后容貌有几分相似,都是十相具足的人儿。 他当年是一介小臣子,进宫次数寥寥无几,只远远见过几回萧皇后,五官轮廓俱模糊视不清,待他进位太尉,萧皇后早已眼光落地一年有余,偶尔到石渠阁里见到景帝亲绘的画像,才知道萧皇后是这副色丝人儿的模样。 一晃数十年,画像里的人形日渐模糊,三年前听闻萧皇后生有两婴,一龙一凤。凤出宫,落民间。他怕谶语响应,于是大动干戈地寻找女婴下落,一连抓了数十位庚齿相符,容貌相似的女子。 萧皇后到底生何模样,徐赤只记得一个大概,轮眼看去这些女子生的都是粉脸生春,眉梢含露的波俏状。 他让洛阳老宫人来分辨。 老宫人轮眼看去,有摇首称不像的,有摇首称像的。急得无计可施时,长秋宫唯一幸存的疯癫宫人道出女婴臂上,有一朵漂亮的花儿。且做是朱砂瘢记,通俗些来说,就是形似花儿的胎记。 这些女子皆无此瘢记,又寻了好长一段时日也没个风声,他三智五猜,猜这个婴儿早已死去。 “丞相为何这般对贱妇?”萧婵泪眼婆娑,强拉硬扯,把被扯落的衣裳扯到肩头,气得双足乱跺地板。 徐赤撮己颌,剔抽秃揣地觑定萧婵,心里又在活络:玉玺与人皆在本相手中,苟冒权势,称孤道寡,有何人敢在背脊訾议? 这般想着,活络的心定下来,他对萧婵笑道:“汝可知自己是何等身份?” 萧婵纤手扯住衣襟,滴羞蹀躞的身子缩做一团,搭撒着抹了丹粉的眼皮,做着害怕的形状,喉中重声道:“吾只是任人宰割玩弄的贱妇罢了,丞相问此话,就好似问秦楼中的粉头,用何手段为生。丞相著甚来由这般问,这可是直勾勾地填扎人心。” 话说讫,眼泪再流,哭得一张嘴儿连吼是吼。 两排黑刷刷的睫毛异常颤动,施着丹粉的眼皮忽掀忽垂,徐赤被萧婵连珠般的话噎住喉咙,他不尴不尬地笑道:“本相不过随口一句问话,汝为何这般多想?” 细察徐赤辞色,萧婵心里有了底,徐赤不想杀她,甚至要借着谶语助自己一力。 售计成功,她故意露出手腕上的伤痕,轻声道:“贱妇受夫凌辱三年,自知身份卑卑,但妄想求生,故而出逃,本以为成功躲了雷公,没想到又遇到霹雳。丞相方才之举,可好让贱妇心寒。” 徐赤张了张嘴,萧婵只是哭,并没有行浊志的念头,最终没和她一般较正,随口宽慰了几句,带着她一齐到大堂去。 嬛娘隔夜担隔夜忧,在大堂里急得没了运智,只能游回磨转,心香一瓣地祷告。万一好歹徐赤真把萧婵给杀了,她就要面覆白布去黄泉之下了。 游回磨转不多时,萧婵哭哭啼啼的与徐赤一前一后行来。 嬛娘镇定心绪,两只眼睛合成条缝看萧婵。哭啼之际,萧婵做了许多眼色。嬛娘知计售成功,方才的担忧立刻冰消瓦解,作态的对着二人跬跬拜拜。 徐赤坐回堂上,让嬛娘把事情的根根梢梢再说一回给萧婵听。 嬛娘下死执定萧婵纤手,夹着泣声逗逗落落地说了一遍,言次,掌心里的汗干了又涔出。 萧婵背对徐赤而站,只做沁头觑鞋扇的姿势。两人不是一替一句,全靠嬛娘声音在做戏。 嬛娘的声音起伏控制得当,起时声若洪钟般洪亮,伏时如浏浏滴水的铜壶。 声音起伏过后,萧婵接戏,光着盈盈泪花的眼,摇头耸肩,妆态一副不可思议的形状,往后却退两三步,眼梢里丈量好距离,脚下一歪,假意失筋,把太阳穴磕在案上,眼皮闪了几下才昏过去。 萧婵又靠冒碰一跌,两次都是有采,第一回马儿停下,马蹄没落到身上。第二回磕在案沿上而不是尖生生、冷冰冰的案角儿。 但与初次不同的是,徐赤面色焦的变成青色,他拂袖而起,横抱起一丝两气的萧婵,匆匆寻医匠来医。 萧婵太阳穴上薄似蝉翼的皮肉豁开,血珠子窜出,一颗两颗的聚集成一块,慢慢顺着腮颊流下。 医匠给血流的脑袋瓜子扎裹,一条白帛横在眉棱骨上,一边的太阳穴涔出的血染红了白帛,像极了一条绣着梅花的抹额。 萧婵没晕熟,但脑袋却实晕乎转向的,看人都有三四重模糊的影儿,戏未落幕,她打叠精神,撑起半边身子。 身子不正,左边的衣裳滑落,露出玉削的肩头,她放开怀抱地挨靠在徐赤胸膛上,绰经儿扯娇鬻色,娇声颤颤的,不再自称贱妇,“阿婵不知自己身份是这般,幸而阿婵聪慧,挈玉玺逃出,否则顾贼抹眼之间将成九方之主。唉,只可怜我那形未成的孩儿啊……” 在曹淮安告知自己曾有暗产,萧婵便想到那个叫自己阿母的粉团团姑娘化成一滩血水的梦了。 肚中的孩子一定是姑娘,是那个叫做曹阳的小姑娘。 这些噩梦不是心头想,它会来,猝不及防地来。 徐赤手搭在圆溜溜的肩头,再慢慢滑到那朵花状的瘢记上。 萧婵的两言三语点醒了他。 嬛娘一席话之后,他的注意都放在萧皇后的女儿对自己投怀送抱一事上,全然忘了顾世陵得意洋洋的奸状。顾世陵有玉玺在手,小妻是有谶语加身的女子,怪不得敢去攻南方的萧氏,又敢与曹淮安犯对,这手中的算盘子打得滴溜的响。 徐赤怒火当头,转念一想,曹氏与萧氏结为姻戚,两氏有不可分割的首尾。 萧氏落难,曹氏攻益州,师出有名。倒指顾世陵的精兵,不到曹淮安人马的一分,孤注不能抵敌,只借着益州这块形胜之地勉强抵曹淮安的兵马。但细细一想,两方应该是势均力敌,曹淮安怎会在边界三十来日,且还不敢主动出击? 这里头定有隐情。 萧婵倒靠在怀里也没了声息,徐赤沉下心来想是什么隐情,或许曹氏被捉了手脖子,或许是萧氏,亦或者两者的手脖子都被捉住。 嘴里连续啧了好几声,徐赤又想不通这两个著姓之族能被捉到什么手脖子。 螟蛉之子蒋少北恶臭的头颅一忽闪脑海,曹淮安忍了这么多年的父仇不报,或许明日就喋血相府。 徐赤心里一惊,嘴巴蠕动有声:“如果曹竖子真有手脖子在顾贼手中,那最好。到时从他口中套出来,本相也来要挟一番。” 这方想定,徐赤掀髯微笑。 徐赤声音含糊,萧婵有意要听清,自然把耳朵立起来,没听个碧波爽清,也能猜出个大概。 朦胧的眼睛渐渐清楚带光,萧婵扽开徐赤腰间松松垮垮束衣的腰带儿,道:“阿婵有话问顾贼,到时候想见他一面,丞相可允许否?” 束衣的腰带儿解开,纤手还在解着裤头结,臊根将露出时,萧婵腹部作痛,热流滚出腿心,她疼得手上顿失了力气,只好将施绯拖绿的身儿,妆狐媚子挨过去,道:“天子无能,丞相如今有玉玺,还有阿婵在身旁,成九方之主是迟早当晚的,今日阿婵叫丞相为陛下,也不为过了。” 一句陛下强似所有阿谀奉承的言语。 大红的日子将来,徐赤想到自己戴冕旒,穿衮衣,接受九方子民的称颂的光景,笑的眼角的皴皱一历历加深,他撮起萧婵的下颌,道:“应着谶语所示,夫君为帝。阿婵既叫本相为陛下,本相也要叫阿婵为夫人了。” 萧婵心头酸,嘴上却笑着应下,声音娇滴 滴的,继续唤徐赤为陛下。 至今有三个男子叫过她夫人,分别是赵方域、曹淮安与徐赤。 赵方域和徐赤叫夫人,她乖乖地应下,唯独曹淮安叫夫人,她动不动就气呼呼的不许他喊,非得庙见之后才许他喊。 她对待曹淮安坏到了极点,却还心安理得地领略他的厚情。 徐赤臊根肿胀如棍,忍不住要行缱绻,萧婵上半身的青紫伤痕还是有碍下口,他分隔两条玉腿,却发现遮住那私的衣布上有一抹酽红之血。 一想嬛娘所言的沉疴之疾,徐赤一阵骇然。也不知是什么沉疴之疾,行云雨之乐,肢体交匝,精水交融,疾兴许会染渍身上。 “不敢轻亵贵体。”想着想着,他没了那等心思,撇下还在出血的萧婵,闷闷的大脚步离去。 148不日不月(四) 徐赤忽然倒戈,生擒顾世陵,曹淮安百般不解,区处完江陵事务,倍道兼行而来的萧瑜也百般不解。两相不解,遂一齐带甲跟步在后。跟了数十日,徐赤兵马里传出小耗,道徐赤倒戈顾世陵是心影他有奸状。 顾世陵确实有奸状,萧瑜怕他一时着忙说出萧婵的身份,揿不定要拔剑向徐赤兵马,直截了当,杀人灭口。 念头才成形,孟魑千里迢迢送来周老先生的信,信中让他们就近养精蓄锐,整备兵马,俟机成熟攻入长安。 曹淮安收到信,踌躇片刻,拨了一队人马给霍戟让他继续跟步徐赤,自己遵着周老先生的话在就近养精蓄锐。萧瑜几番踌躇之下,也就近择了一块地养精蓄锐。 两军相隔数十里,有事相协,无事互不打扰。 养精蓄锐的第二日,曹淮安打帐往东走几里,方便将士汲河水。行不过一里,他若有所思地摸出那枚忽然自碎的玉佩,斜眼看着没颜落色的孟魑,忍不住问:“她可好?” 孟魑眼眶被风雪吹得通红,见问,心里焦慌的无可乱可,哑然了好长一段时间,脑筋一绷,说道:“标、标下也不知道。” 说完几个字,孟魑只想跋嘴。曹淮安勒住马头,得得的蹄声说止就止。他带着一团冷森森的杀气,鹰觑鹘望,望住孟魑,道:“回去的时候,还能见到她吗?” 冷森森的杀气兜头罩下,孟魑骨头僵硬了,热血凝住了,嘴巴闭得和严冬的湖胶一样,不留一个豁口,他不知道怎么来收篷自己说错的话,就垂着脖子,道:“能……” “孟魑,你什么时候也满嘴谎言了?说实话!”话的前半截曹淮安面庞带笑,嘴头温柔,话的后半截,他将笑脸愠的一变,挂起了严霜,那话和一道惊世先生劈下似的,唬得众将士大气不敢喘,几乎魂飞魄丧。 孟魑气不敢喘也不敢呼,滚鞍下马,左边膝头噗通一声往地上一掉,身子直橛橛的跪好后,道:“主公离开后没多久,少君留下了一封绝婚书,与傅母也离去了。” 曹淮安打个眼瞇,大掉威态,从马上摔下来,他一手攥紧萧婵给的玉佩,一手打夯儿的捽住孟魑的衣襟,问:“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孟魑扫开喉咙,道:“是标下太自大,以为凭自己的本领可将少君寻到,故而没把这烦心之事,告知主公。” 曹淮安发出一阵枭笑,语下黯然道:“孟魑,她三年前出逃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她就是一个云情女子,凭你本事本领再大,也不是她的个儿。是周老先生不许你说的罢。” “周老先生欺瞒主公,就和主公欺瞒少君的道理一样。主公既知道少君是云情女子,早先得知,又能如何?”孟魑乍了胆子回话,三年前萧婵就有如此能耐,三年之后,能耐又长进了不少,发现萧婵不见的第一日他就知道下梢是如何的了。 寻不到人,挖地三尺也寻不到人。 萧婵有决心离开,没人能阻止。曹淮安不与孟魑争曲直,泄了情绪,半三不四的说:“绝婚书上,写了什么?” “少君写了‘妻有罪,不日不月与君别’。”不论绝婚书上写了什么,于此时的主公来说都是在四两红肉上热突突的挖去一块肉,孟魑说完信中内容不敢再抬头。 两袂别时萧婵说的话,一句两句的,都变成一把利剑扎进肉里。 曹淮安遍身冷疼。 萧婵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央人货,离开凉州后不会去荆州,也不会去扬州,以她的性子不会随便择一州郡安心度日。 徐赤忽然倒戈,周老先生让他回凉州整备兵马攻入长安,曹淮安想到了什么,身子遇寒风似的抖抖擞擞一颤。 萧婵一定是去了长安,她想要借徐赤之手,光明较著的为祖母与兄长报仇。 曹淮安松开孟魑,飞也似的爬上马背,朝长安的方向跑了几步。 阴天里忽就飘下六花,一片一片落在眼皮上。 冰冷的六花不敌眼皮上的温热,一点点化成水。 曹淮安眼皮微凉,收住缰绳,在马背上沉吟思考。 顾世陵被生擒送到司州,说明萧婵计将成。 萧婵用什么方法骗住了徐赤,他不知,以色或是以智,只求她下梢头是毫发不损,平安无事。 刻下去长安寻人,会乱了她的计划。周老先生比他还了解萧婵,应当也猜出萧婵的行动,所以才会让孟魑送信来。 做足完全准备,俟机攻长安是上等之计,曹淮安心情平静下来,将马头再转,带着兵马在原地养精蓄锐。 * 押送顾世陵的人马闭眼眨眼之间就到了。 军营校场人多眼杂,不好问话,徐赤就吩咐着把顾世陵送到相府上。 相府院中,顾世陵被卸去了盔甲,仅穿一件染血的里衣,两臂反接,双膝跪地,俨然一副囚犯的模样 徐赤见了顾世陵,额上的青筋坟起如指,屏退院中杂人,直截了当给他谳成死罪,道:“私藏玉玺,汝个不臣贼子。” 顾世陵混沌的脑子里还在疑惑徐赤为何忽然倒戈向,听到玉玺,他更是不明白了,只道:“丞相为何这般说?顾氏从未私藏玉玺。” 见他还敢狡辩,徐赤两条扫帚眉一拧,拔出佩剑,骂道:“人证物证,汝还敢有言狡辩?” “物证人证?难道不是丞相觊觎益州,胡乱诌来的理由?”顾世陵挺直腰背说道,“谁不知丞相惯以某州某郡藏有玉玺为师出之由,镇日攻城拔寨,扰得天下不得安宁。” 徐赤不怒反笑,衣袖刷刷的拂来往去,道:“汝不仅私藏玉玺,还将萧皇后之女占为己有,反状成形,真当是枉食俸禄的贼子。汝不肯认罪,本相就让汝见一人,看汝到时候如何狡辩。” * 顾世陵被送来相府里时,萧婵忍住蠢蠢欲动的杀意,在镜前严妆,她给自己搽了一脸脂粉,给惨白的嘴抹上酽红的口脂。梳头时眼尖的发现如绸墨的头发里,生了数茎如雪的白发,她笑着重新梳好头,将白发藏进黑发里,又换了一身淡而带艳的衣裳。 一切做讫,好似是坐家女儿羞见心仪的郎君,又用面衣遮住精心装扮的脸庞,只露出一点嫩笋一般的下颌引人遐想。 萧婵身倚在门首,隔着面衣看君指上染成鲜红的几寸指甲,笑意横生,直到有小兵来喊她才收住笑意,一步一步跟着小兵离去。 七八年不见顾世陵,再见他是这等的落魄,萧婵远远的就想失声大笑,她分花拂柳地走向徐赤,膝盖微微一屈,缓行了一礼,道:“丞相。” 徐赤扶住萧婵,柔声道:“不必多礼。夫人有什么话想与那贼子说,便去说吧。” 萧婵听徐赤柔声喊夫人,只觉厌烦欲吐,她勉强应下,脚尖儿径直往顾世陵的方向走去。 打那日起萧婵私底下以陛下相称徐赤,徐赤明里暗里都喊她做夫人。明面上好像恩恩爱爱,其实各怀鬼胎。 顾世陵光着眼,盯着渐近而来,带着面衣的女子,当女子揭开面衣,他倒吸一口寡气。 萧婵浅春黛,淡粉妆,首戴一朵嫩蕊红葩,腕上带着一串滴绿的玉珠,身穿一件可身罗裙,罗裙红丝碧线绣着茑萝花,肩上披着御寒兽毛制成的外衣。 她敛躬而立,做着委屈的形状地喊道:“顾世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