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完）
——你不是深渊，你是深渊里唯一的一束光。 偌大的电影院空无一人，寂静得仿佛时间就此停止。 祁湛和傅展泽一起坐在影厅后排的座椅上，戴着观影墨镜，安静地等待电影导入，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你带我来就是为了看电影?”祁湛抬手推了下鼻梁上的墨镜，侧头看向旁边的傅展泽，“我没闲工夫跟你耗下去。” 见傅展泽默不作声地定定直视着前方影屏，也没看他，祁湛有些烦躁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时，屏幕突然闪烁了一下，黑暗中亮起了光，一个男人低哑的声音从音频处传来。 祁湛对这个男人声音太敏感了，哪怕有播放软件的处理，只是刚发出一点他就知道是傅展泽的声音。 〔祁湛，我不知道我离开你百年期间，你是否会选择把我忘得干干净净，或者当你身边有了更合你心意的男人，你是否会把对我的那一点点居高临下的喜爱都收回了……我好难受啊，祁湛。〕 …… 〔祁湛，你是深渊里养尊处优的冥府之主嫡长子，天生高高在上，尊贵雍容，无数人窥伺爱慕你绝艳姿容，当所有人知道那无人敢靠近的身边出现了一个男人，而且只是一个冥府最低等猎魔与人类厮混而生的孩子时，无数人嫉妒绝望，疯狂想要将我焚烧，化为灰烬。〕 …… 〔无数人说我是被审判长的深渊尖塔圈养的玩物，不知廉耻勾引迷惑了伟大人物，让深渊的真理蒙受侮辱，奇迹踏入毁灭，他们无休止戳着我的脊梁骨。〕 〔我跟你说没人看得起我，你不相信，你说我心思太敏感脆弱，呵，你最终妥协变更了我的身份，让我成了深渊尊贵的执行官的养子，成了傅展泽，可谁不知道我身体里仍然流着下贱的污血，谁不知道真正尊贵的，还算配得上你的，只有真正的执行官之子傅展煜罢了。〕 〔祁湛，我伟大的深渊审判长大人，你知道吗。〕 〔哦，您肯定不知道的。〕 〔可所有深渊公民都知道！深渊是个怪物，孕育出来的自然是无数个怪物！深渊混乱又恶毒、残酷又血腥，恶心得令人作呕！〕 〔最可笑的是，在你面前的深渊永远都是光明，明明深渊看起来就是个罪恶领域，只是因为你喜欢光明，喜欢与深渊的真实相背离的一切，所以阴暗面因为你都藏起来了，深渊的罪恶藏起来了，公民的罪恶也都藏起来了。〕 〔在审判长你的面前，深渊就是光明啊！所有的公民都愿意做你的狗！是你的狗！所有人匍匐在你的脚下！不知廉耻！抛却尊严！我们为了你那一点点垂怜争得头破血流啊你知道吗哈哈哈……你永远也不会知道！〕 电影的画面翻滚着，那笑声越来越沙哑撕裂。 半晌，疯狂又阴郁的声音又缓缓述说，屏幕上一幕又一幕深渊里众人议论纷纷，私底下窥伺爱慕祁湛的混乱，憎恨辱没傅展泽的场景出现，无数深渊里无法言语的疯狂晦暗原原本本展现了出来。 那呼之欲出的痛苦与阶级地位的距离也狠狠抨击在祁湛的心上，祁湛整个人都完全怔愣了。 这些都是他从来没有看见过的场景。 在祁湛漫长记忆里，或者说在他能看到的视线里，深渊几乎每个公民都是善良守序的。 无数人爱戴他，遵守颁布的政策规则，有混乱出现也都是由偷渡者引起，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的领域内出现这么多可怖罪恶，还都是在公民身上发生，也从来没想过他曾经的爱人在黑暗里被深深欺辱，委曲求全。 …… 〔对于我，你从来不知晓背地里的阴暗污秽以及恶心至极的凌辱，无人在你面前提起，私底下遮得严严实实，却不代表不会发生的。〕 〔我太累了，祁湛，我真的太累了，不可企及的距离，所有人的辱骂责难，永远不会有人把我们放在对等的位置。〕 〔我想堂堂正正和你在一起。〕 〔所以，我决定实施一个计划。〕 〔——毁掉深渊的计划。〕 〔我亲爱的审判长，当深渊只留下我们两个人，我想我将会有今后无数的时间去守在你的身边，没有人再来阻挡，我们会真正在一起，永永远远的在一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扭曲又阴狠的声音，仿佛从无数罪恶堆砌里爬出来的恶鬼，缭绕在寂静的影厅。 …… 祁湛瞳孔剧烈收缩，手不自觉颤，连带着身体都不可置信地撞上椅背。 他张了张嘴，脸色煞白。 “荒唐！” 祁湛狠狠咒骂了声，手猛地揪住傅展泽的衣领，猩红眼眸狰狞着残忍的疯狂，“你对深渊做了什么！” “想知道吗，”傅展泽微笑着，被狠狠掐住了脖颈也没有丝毫慌张，他温柔的笑，“标记我，祁湛，只有标记我，让我成为你最紧密的人，我就告诉你。” “你——！” “听说我不在的这百年时光里，你标记了傅展煜，那切断吧，切断你们伴侣的联系，然后你标记我好不好。” 傅展泽抱住祁湛，温柔地蹭了蹭他的脖颈，低声呢喃着，充满迷恋阴郁的语气。 “阿湛，标记我，我会告诉你的。” 祁湛沉默不语，最终他仰起下颌，掐着男人脖颈往自己嘴边带，尖锐惨白的獠牙狠狠没入了肌理，越来越深陷，血液顺着男人脖颈的线条向下缓缓流动，慢慢浸湿了衬衫。 青筋暴起，眼眸猩红，汗珠密密麻麻浮现在了男人额头上，被标记疼痛到撕裂蜷缩，却男人不由笑了，心满意足又带着极致的狂热。 在祁湛松开禁锢的一瞬，男人伸手过去，一把握住了祁湛的腰。 感觉到祁湛用力挣扎，男人脸色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阴鸷，他握着祁湛的力道又加大了几分，扣着人的后脖颈吻了上去。 男人的吻热烈又疯狂，用在祁湛身上的力道越来越大，像是不知满足的狗，在祁湛紧闭的嘴唇上舔弄，舌头迫切想要钻进去。 傅展泽喉结下压不自觉吞咽，他近乎狂躁地趁着祁湛片刻的疏忽，猛地辗开他的唇，舌头贴着他口腔的嫩肉挤了进去。 嘴里挤进异物的不适让祁湛皱起眉，男人的舌头还大力地往喉咙里顶，难受得祁湛下意识想张嘴呜咽，却被顶得声音支离破碎，口水还顺着嘴巴往下落。 炽烫的呼吸打在彼此脸上，水渍吮吸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寂静昏暗的影厅。 男人专心专意地闭着眼，脸上浮现出痴迷又绝望的神情，臂膀的肌肉紧紧绷着，压迫祁湛，不管不顾。 他动作凶狠得要命，不断掠夺祁湛嘴里的空气，祁湛整个人都被吻得晕乎痛苦，呼吸越来越困难。 当濒临窒息的感觉涌向他，祁湛用尽全身力气拽着男人的头发往后扯。 两人终于分开了，男人的舌头被迫撤离了柔软的温床。 祁湛整个嘴唇都被吻得艳丽红肿，连带着嘴角周围都泛起了红，他狠狠抹了下嘴唇，眼眸猩狞一片，越发暗沉的血色昭示着祁湛的烦躁，“你到底对深渊做了什么。” “毁灭，”男人把下颌抵上祁湛的颈侧，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脸上表情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翘起的嘴角越发可怖，“是彻底的毁灭。” 他贴着祁湛的耳廓低语：“阿湛，深渊完了。” 祁湛身体猛地一顿，过了很久，他突然毫不留情地推开傅展泽，想要往外跑，却被傅展泽一把抓住了手腕，“你去哪！” 祁湛用力挣脱束缚，转头看向傅展泽，然后对傅展泽笑了下，这一回的笑不是任何伪装出来的模样，而是一种更接近他内心，没有任何意味的笑，“你不知道。” “傅展泽，你根本不知道深渊是什么。” 傅展泽看着祁湛离开的背影，追赶的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没有向前。 他会回来的，看到深渊只留下一片废墟祁湛会回来找他的，毕竟只剩下他们两个是同类了。 然后祁湛会和他在一起，永永远远在一起。 在此之前，他得处理掉人间这些沾染了祁湛的男人。 — 傅展泽来到特战队1队的住所，他刚出现就被那五个男人包围了，他们举着枪对准他。 “你是谁！”易沧泽皱着眉警告着眼前的这个突然出现的俊美男人，“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傅展泽仿佛没听到似的一步步迈开脚步，漫不经心向他们靠近。 既然警告了陌生人，陌生人还不听，柏斯霆就毫不犹豫开枪射击了，可金属子弹却直接穿透男人的躯体直直钉在了墙面上。 男人身体完全没有弹痕，如水的质地一样不可思议。 “不要白费力气，”傅展泽对他们笑了一下，一身西装革履，满是端方雅致的风度，“我不是人类。” “介绍一下，我是祁湛的爱人。” 几个男人不可置信，不知是对于这个男人自称不是人类还是对他是祁湛爱人这件事，但他们脸上是带着些许否定，已然不相信他的话。 倒是易沧泽神情有些恍惚，他道：“不可能，我见过队长的爱人，不是你。” “哦，你见过傅展煜啊，”男人点头笑了声，低哑的声音透出点玩味，“他是我的替代品。” “当然，你们也是。” “不可能！”柏斯霆心里冒火，火燎火燎地冲动直往头顶冲，他猛地上去攥住了男人的衣领，一拳狠狠挥过去，却被傅展泽掌心抵住了拳头，反手一扭，但柏斯霆反应快速地击打挣脱，两人拉开了距离。 “我听出来了，你不一样，”傅展泽狭长的眼不自觉眯起，对待人类的漫不经心都下意识消散了点，有股郁气厌恶充斥在他眼眸，“声音跟我好像啊，他看上了你这点吗。” 他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这五个特战队的男人，高高在上的姿态，眼神的意味让人倍感侮辱，像是打量一堆明码标价的商品，“还有你，生气的样子就更像了。” 易沧泽不由一愣，回过神来突然真的在这个男人脸上看出了与他的相似。 不，是他真的与这个男人相似。 是真的，他们是相似的。 甚至…… 在祁湛心中，他们都是这个男人的替代品。 这一认知让男人的心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针扎进去了，不留空隙，疼得呼吸都紊乱粗重，舌尖甚至像是尝到了一种浓郁得他们想要俯身呕吐的苦涩。 他们强忍着恶心想要说什么，却只定定看到傅展泽，每个人大大小小似乎都能在这个男人身上找到他们所代替的东西。 替代品，还是零零散散的替代品。 破烂不堪的替代品之一。 看到他们这副狼狈样子，傅展泽不由愉悦地笑出声，痛苦绝望了啊。 就在他想做出最后一步，彻底消灭替代品时，某个感知被猛地切断。 接着是来自爱人的标记消除。 傅展泽一瞬间表情都丧失了，他克制不住睁大眼，整个人竟然傻傻地愣住了。 傅展泽甚至来不及警告这些人什么，他心慌得厉害，莫名绝望笼罩了全身，他指尖都止不住颤抖着，猛地消失离开。 来不及了。 为什么他觉得来不及了。 — 【支线任务—— 履行该世界死神身份的职责。 （摧毁／轮回／审判） 〖已完成〗】 — 他来了吧。 应该是他吧。 深渊里的祁湛神魂快要破碎了，勉勉强强维持的视线也模糊不清着，却莫名觉得自己看到了傅展泽出现在了他眼前。 这个男人似乎看到他现在的魂魄傻大个似的愣住了，然后好像在对着他落泪，落得满脸都是，至于他为什么这么认为大概是这些泪珠在昏暗里闪烁着。 闪着晶莹剔透的光，照亮在了他模糊不清的视线里。 祁湛想抬起了手，实际上他的手指只是轻轻动了下，他努力想安慰傅展泽似的笑起来，却不知道嘴角动了没。 “你来了啊” 轻轻的，确实是整个神魂用力发出的声音。 “我就说你会后悔的吧” “悄悄告诉你，深渊就是我” …… “再悄悄告诉你，我也后悔了” “……我后悔当初因为一点喜欢就把你放在了我身边” “对你来说，我的确是深渊” “本来你不必受这么多欺辱的” …… 残破的神魂说着，踉踉跄跄地奔赴向男人。 “我去轮回了，轮回路上你就不要出现了” …… 男人伸出手接住了神魂，残破的神魂与男人相拥。 “不然我会更讨厌你的，知道吗。” 魂魄一点一点虚化、破碎，金白的碎片伴随着一滴滴血泪终于散落于尘埃。 “……知道了。” 从此，他的深渊再也没有了那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