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穆赤生

    从玄青子口中得知仙界天帝那会儿，青蛇就曾好奇过天帝穆赤生究竟是怎样的人物：既然与它师傅是昔日好友，之后又决裂了，那天帝肯定不会是它师傅的模样，甚至两人的性情或形象极可能大相径庭。因而青蛇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满脸胡须、肌肉横飞的壮汉，穿花袍，挂金饰，行走时金银叮当，但同时神情又透露出此人是粗中有细的精明人物。

    那时青蛇未曾想到日后自己也能登仙界，所以彼时它的心思很快转向了后山的兔子窝，将对天帝穆赤生的粗糙想象丢到了犄角旮旯里。

    现在它亲眼见到天帝穆赤生，再将陈年想象翻出来一对比，青蛇不禁感叹：果然仙界灵气养人，身为天帝不少英俊出色的外表和傲然出尘的气质，比起玄青子少了许多柔美，多了许多刚烈。这些增减不知是否是繁复精致的天帝服饰和巍峨壮观的天宫建筑的影响，没见过世面的凡间青蛇在天帝座下好似被下了闭口咒，眼观鼻鼻观心，摆足了一副乖巧小辈的姿态。而自牌楼一路引它入天宫的龙明翊安静而温顺地背立于天帝座下的台阶前，偌大的天宫只有初登仙界的青蛇直面天帝直视的威严，这实在很难让蛇大口喘气。

    眉角入鬓、目似点漆的天帝穆赤生一开口，立着几根不知矗立何方升入何处的参天柱的空旷天宫回荡他浑厚低沉、清朗磁性的声音：“凡间青蛇，可有名号？”

    青蛇说：“答复天帝，我乃凡间所生青蛇，未曾有人起名。”

    穆赤生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在青蛇看来不明缘由的笑容：“原来如此，既然你的父母已殒，我便赐你一个名字，如何？”

    天帝的笑容隐隐透出狰狞，目光却似不落在青蛇的身上，青蛇对天帝的举动摸不着头脑，但它无法拒绝天帝要求，便以“天帝在它身上能占到什么便宜”的心态宽慰自己继续低头应了天帝提出的要求。

    “那便在仙册上录上‘青戨’二字。”天帝穆赤生似乎早有准备，从空气中勾出一支金身毛笔，笔尖过处凝聚金粉，最后一笔落下片刻后浮于空中的金字徐徐消散，同时青蛇的指尖闪过柔和的金光，眨眼窜过全身经脉，一阵温暖和满足感轻飘飘地包裹住青蛇。

    成仙，就是这样的感觉？

    青戨好奇地翻覆手掌：那一阵暖流又是什么仙法？

    金身毛笔顿在半空，青戨的头顶传来天帝穆赤生幽幽的声音：“你初登仙界，便先在龙君那领个职位。”说罢，金身毛笔旋转着消失在他的手中，青戨按耐住探究欲望低下视线，亦步亦趋地跟着龙明翊出了天宫。

    青戨快步走到龙明翊身后一步之远的距离，主动开口问：“天帝所说的‘领个职位’可是指去龙君处领取仙职？”获取仙职竟也是如此便利之事？

    龙明翊摇头道：“非也，仙职皆为天帝授予，例如‘龙君’便是仙职的名称。而经由‘龙君’授予我们的职位是安身仙界的仙位，具体差事还是待‘龙君’安排。”

    青戨暗自不乐，龙明翊似从他的沉默中看出了他的心思，解释道：“仙界仙人众多，许多都是身居仙位、未列仙职之人，我也不例外。”

    青戨虽然明白对方在安慰他，但这样的解释仍无法排遣他心中的郁闷不快：本以为登仙界便可得到仙职，得到仙职便可以长生不老，青春永驻，未曾想到仙职竟是僧多粥少。不过话说回来，他登仙界的缘由自己也一头雾水，那旁人看来他自己出现在仙界也是莫名其妙，无功无过的他也需要功绩证明自己的能力。

    青戨这番内心挣扎后心绪平和，也添了心思问一些旁的事情。

    “玄青子？”龙明翊侧过头，“我未曾听闻过这位仙人的名号。”

    青戨略微失望地塌下肩，他自然是相信他的师傅玄青子，仅是感慨他的师傅现在在仙界竟然是个无名小卒。

    龙明翊见状关心道：“怪我仙龄太短，需要我问问其他仙人吗？”

    青戨连忙摆手：“多谢心意，不过这并非要紧的事情，只是我在凡间修炼时偶得机缘，遇见了这位仙人为我指点迷津。”他半真半假地婉拒了龙明翊的好意，这是他个人的私事，或许和天帝有些关系，但是还是他自己的事情。

    他转过话题问起了其他需要注意的事务，龙明翊一一热心作了解答。对方的耐心超出了青戨的预料，而作为凡间来的“土包子”，他也暂时无法完全信任仙界的仙人——他的师傅玄青子现在是个无足轻重的谪仙，而他被毫无缘由地召上仙界。

    这位龙湘君的养子领着青戨踏上唤出的长柄扇形法宝，生怕青戨疑惑而连忙解释道：“这是我的御风法宝，踏上它我们便可腾云驾雾，行驰千里。”

    青戨点点头，心下仍留有疑惑：他的师傅虽是谪仙，在凡间向来也是冯虚御风，之前的桃花仙也是飘然轻盈，为何龙明翊还需要法宝借力？是他的灵力不济、仙法无能还是想给自己展露一手，又或是仙界时尚……多想无益。

    据龙明翊在扇子上聊天时提及：自天帝穆赤生上任后，龙君得到了一块仙界福地用作龙族的族地，其他仙人没有龙君或者天帝的允许无法进入。这块仙界福地因此成了龙族繁衍生息之所，不过龙族在福地不是最多的种族，最多的是侍奉龙族的其他仙人。

    青戨警惕地竖起耳朵，立刻问：“被派遣去龙君手下的仙人大多是何职务？”

    龙明翊停顿了片刻回答道：“龙君自有英明决断。”他表现出的谨慎不像在天帝座下那般从容。

    青戨第一次踏入龙族福地没有见到龙君，反而是龙君的文书将提早定下的职位腰牌等物件交给他。

    这一举动令初登仙界的青戨略感失望：自己登仙界的安排看样子是早已定下，完全被禁锢在条条框框内实在让他这个凡间自由生长的生灵难生愉快。不过自己登仙界的缘由尚且未知，仙缘难得，他还是小心谨慎为上。

    青戨面上神色不变，毕恭毕敬地以大礼接过龙君文书递来的物件。旁两位仙人见他这番架势，不由得对视一眼后错开视线：龙明翊微微侧过头神情不明，龙君文书则展露了一手比青戨更加得体、严谨的礼仪，而他的眼中闪过鄙夷、轻蔑之色。

    龙明翊领到青戨被安排的位置后便道别离开了，独留下后者望着脚下一亩白菜田无语凝噎。

    仙界的白菜应该换个名字，叫仙白菜。据说龙太子最喜食白菜芯，龙君便派人在他们的福地圈了一亩仙白菜田以供龙族族人食用白菜芯。同理，龙族的福地还有各式各样的瓜果蔬菜、鱼池等等，瓜果蔬菜也不是简单的瓜果蔬菜，都是灵瓜、灵果、灵菜和灵鱼。

    你说这些辟谷的仙人吃什么白菜？

    大概这就是仙人的乐趣吧。

    青戨由此想到自己在凡间修炼仙法多年，辟谷也少说百年，没想到仙界的龙族竟然也和他一样耐不住口腹之欲，还特地圈一块地只为了打打牙祭，但吃的还大都是白菜芯这类寡淡无味的食物，再好便是灵鱼，哪有他在凡间时过得潇洒：冬天翻翻后山还能找到一窝兔子——不想了，口水都要滴下来了。

    身旁的鲤鱼化形成仙的仙人仍在津津乐道仙白菜地的由来。

    思凡心重的青戨分神听着周围一圈同样负责龙族食物种植和养殖的仙人的聊天，他惆怅地叹了口气。现在能在这里的仙人大多也是偶得仙缘的凡间生灵，有鲤鱼，有龙虾，还有螃蟹，这类化形成仙的生灵言语间似乎对他们被这样安排没有什么怨言，甚至乐在其中。

    难不成他从凡间升入仙界后便永被困于此境地？

    原先是鲤鱼仙人负责照料仙白菜地，同时他还负责其他食材，如今终于有后来者分担职责，他格外兴奋地传授经验：这仙白菜的培育也有讲究，虽然有现成的仙水、仙土、仙种，但要想仙白菜长势水灵可人，凡间的白菜还需要太阳，仙界的仙白菜就需要仙人调动仙界中浓郁的灵气注入其中……

    青戨微微挑起一边的眉脚：感情他们在这里的位置仅仅是充当凝聚灵力的中介。

    那鲤鱼仙人热情洋溢地赞美了一番仙界灵气的充沛不是灵力稀薄的凡间可比拟。他在周围仙人的附和声中暗示似的冲青戨眨眼。

    青戨不得不接下他的话头，恭敬地送上感谢。

    鲤鱼仙人笑道：“别那么见外，相处久了我们便是互相照应的朋友。”

    青戨觉得耳朵里一时钻进了两句话：这位鲤鱼仙人话里有话。于是他稍微倾过身作出聆听的谦卑姿态。

    鲤鱼仙人十分受用这位后来仙人的上道，特地凑过来压低声说：“那些龙族只管负责吃食，哪里有闲情来管具体的事情……”末了他补上一句，“用仙界灵力浇灌的食材自然是顶好的修炼材料。”然而鲤鱼仙人也不能说出走出现状、更上一层楼的办法。

    青戨若有所思地侧过头：即使已登仙界，也不能松懈仙法研修。与真正拥有仙职的仙人比起来，他还不够强大……不过吃白菜还是饶了他吧，就算是仙白菜，那也是白菜，什么龙太子最爱吃，呸。他心里暗暗盘算怎么离开这个龙族白菜田，思来想去，不由得想起了龙太子——他见到的第一位真正的仙界仙人。而以青戨现在的仙位连离开菜园都需要复杂且大概率失败的层层请示，那龙太子难道会纡尊降贵来到他们族地的菜园？

    青戨在凡间看惯了村庄里的大人小孩农忙，可也没见与他一道识字读书的村长儿子下田干活，问了便回答：他的父亲雇了村里没田没工具的劳力让他们在自家的田地里干活，收获了便是三七分成，哪里还需要他们家人亲自干活。如今这福地是龙族的，青戨的仙位也是安排在了龙君名下，自然在仙界的日子都得依凭着龙族。

    此前未曾登仙，谁知仙人难做。

    除了平日里看管仙白菜田，青戨也和其他龙族食材的看管聚在一起，各自拿出各自管理的一些食材凑成一桌寡淡无味的宴席——龙族有龙族的宴会，他们这些小仙们也有自己的乐趣——小仙们的宴席上大多都是未经处理的原生态食材，谁让他们大多是凡间生灵登仙呢，就好这口。

    青戨啃过自己灵力浇灌的仙白菜便放弃了进一步的尝试，拿着鲤鱼仙人养的仙鲤鱼吃的津津有味。

    这般循规蹈矩的日子仿佛看不到头，在凡间青戨好歹还能看看凡人跳舞、歌咏、祭祀之类，还能变回原形随便窝在河边的石头上晒太阳，在仙界被他人看到自己的本体都是一件失礼、冒犯的行为。

    做仙人也太没劲了。青戨长长地叹气：空费他一身好筋骨，好皮肉。

    玄青子的教诲在青戨的脑海里盘旋，然而胳膊拧不过大腿，灵力低微的他有什么能力逃出仙界呢？

    也许有办法，而很快青戨平淡无趣的仙界生活即将迎来转折。